深夜时分,寒霜露重,万物肃静,人们都进了梦乡。隐隐间,芙蓉院还在烛火摇坠中。
风呼啸着扑打在未上插栓的窗户上,何玉莲正一手揉搓着眉头,抬眼望了望刚走进屋的卫婉兮,问道:“这么晚,你去了哪里?”
卫婉兮杨着头,一脸疑惑的表情看着何玉莲:“母亲,怎么这么晚了你还不就寝呢!脸色还这么差?”
何玉莲看起来的确是心情很是不好,脸色黑得如锅底,缓缓说道:“眼看那六丫头已经受伤半月,可是我让你送去的药丸,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效果。到老夫人那里哭闹了一番,昨儿个怎么就消停了?看她那个亲娘的神色,似乎很是不满?莫非是那死丫头又在中间作怪?眼看我们走的每一步好像都被这小小的庶出之女了如指掌,我又如何能安睡?”
卫婉兮脱下那件香色斗纹锦上添花大氅,款款向前走了两步,绝色的容颜凑到何玉莲跟前,似乎是耳语般说道:“母亲,婉兮下午听老夫人屋里的丫头说,老夫人近日来一直有梦魇,所以才去看望老夫人的。”
何玉莲一脸漠然,不以为然的说道:“老夫人如今甚是喜爱如蔓那鬼丫头。有什么事情还需要你亲自去的……”突然,她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一双暗淡的眼睛有了些许精光,继续问道:
“梦魇?莫非那六丫头那一哭闹起了作用?”
卫婉兮优雅的呡了一口茶,悠悠说道:“一些日子不见动静,母亲就要寝食难安吗?还真以为那婉兮姐姐是有神仙附体,无懈可击吗!”
何玉莲好似如鲠在喉,望着自家的女儿有一秒钟不知该如何开口,不是没有法子消除,确是没到时候必须那样去做啊!
接着,卫婉兮嘴角一翘,说道:“母亲,婉兮早就怀疑婉兮姐姐不是你我看上去的那么简单。看她如今出落得越发俊俏,心眼也越发奸诈了。仗着老夫人偏爱,刚回府就处处与我们作对!现在老夫人出现了梦魇,母亲,是时候痛下决心了!”
杜玉莲看着卫婉兮那凤眸里逐渐呈现出来的寒气,心头不禁一怔:“你的意思是?”
卫婉兮的玉指在桌上扣了扣,恶狠狠的说道:“那六妹妹如果没有老夫人的庇佑了呢?也彻底惹怒了父亲呢?老夫人如今因六妹妹的脸出现梦魇,而六妹妹的脸,当天六妹妹亲口指出是来自那贱人……”
何玉莲一连几次的精心部署,都在最关键时刻被扭转了形势,心里早就扎下了一根毒针,时刻在撮着她的心脏。卫欣兰前些日子顶着一张恐怖的脸,跑到芙蓉院哭闹了一番,那老夫人才知晓府里出了这挡子事,心头不免对大家隐瞒她而有所不快,再加上一个深闺老人,突然间看到一张丑陋恐怖的面孔,自然会在夜里出现梦魇。而她平日竟装作若无其事。看来这六丫头虽是庶出,但也足够让卫府留下过重的阴霾——何玉莲看了看自己的女儿,和大小姐同时绽开灿烂的笑脸,轻快地走进了里屋。
院子里,小紫檀木的茶几上,一盏清茶,青烟缭绕,淡雅的茶香扑鼻。
卫如蔓手持一卷书,享受这份难得的宁静。素雨拿着一件浅玫红的牡丹鹤氅悄悄走上前来,给大小姐披上,说:“大小姐,快穿上吧,今儿的太阳不大,小心着了寒。”
卫如蔓抬头赞赏的看了一眼素雨,用手抚摸着鹤氅上的金线,又听见素雨细声说道:“这还是老夫人特别赏赐给小姐的呢!大小姐,奴婢听说六小姐昨儿被老爷狠狠训示了顿,后来老爷一走,六小姐竟然闹着要上吊呢!哎,那六小姐也真是,怎么可以跑到老夫人跟前去大哭大闹呢!”
卫如蔓轻叹一声,更像是自言自语:“哎,到底是年龄过小,连亲娘的话也听不进耳,看来,是要变天了。”
芷月端着茶壶走了过来,加了热腾腾的茶水,听到此话,抬头望了望天,郁闷的说:“大小姐,今儿的云雾也不是很大啊!”
卫如蔓含笑点头,目光轻轻一转,突然发现院子里的梧桐树背后一个人影一晃。
素雨皱了皱眉头,手指无意识的打着圈,秋霜这丫头总是鬼鬼祟祟地监视着小姐,就因为她是何玉莲所赐,如果处置了她,只怕会给小姐留下对何玉莲不敬的口实,但是总这么放任,迟早也是个祸害。
卫如蔓却视而不见,只微笑着对芷月大声道:“你进屋把我给老夫人准备的,明旭师太抄写的佛经找出来,放在柜上,明儿早上我给老夫人送去。”
芷月一进屋,卫如蔓对素雨细声说道:“你悄悄去把笔墨藏在袖口带出来。叫上碧青,我们去假山玩。”随后又转头向里屋说道:“芷月,你得把屋子里的炭火准备多些,这天儿,晚上只怕是越来越冷了。”
芷月掀开帘子,露出一个笑脸来:“是,大小姐。”但一看到卫如蔓带着素雨和碧青要出院门,不留痕迹的皱了眉头,碧青是老夫人的人,理应随时跟在大小姐身边,可素雨同自己都是彦城来的,可小姐近日对她却比对自己更亲近。
卫如蔓平静的看了看芷月,带着两个丫头向假山方向走去。
这时候,从一大早就借口出去取盥洗的衣裳,便偷偷藏在梧桐树背后的秋霜,已经快步到了逸韵院,她心里非常不安,因为前一次的任务没有完成。
何玉莲丝毫没有追究的意思,而是慈爱的笑着说:“秋霜,我交代过的,到了大小姐身边,就要好好为大小姐做事的。”
秋霜一颗悬挂的心,落了肚,幸好何玉莲没有生气,顾妈妈来到跟前,轻轻拉过她的双手,柔柔抚摸着:“夫人说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秋霜眼皮一跳,连忙点头。
顾妈妈顿了顿,缓缓的说:“夫人知道你一定会越来越聪明的,是不是?”
顾妈妈边说边用一只手伸进了秋霜的腰间,如同水蛇在她嫩滑的肌肤上来回摩擦,秋霜低呼出声,还来不及跳开,顾妈妈就掐住她腰上的一团肉,活活的拧了起来,长长的指甲似乎已经嵌进了肉里,狠狠一揪,秋霜疼得尖叫一声,全身抖过不停:“是!是!奴婢一定照顾好大小姐!”
何玉莲放下手里的茶杯,菩萨一般的望着她,笑了:“今儿,你来有什么事?”
秋霜的额头,不知是因为惧怕还是疼痛,在这寒冷的天气,出现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唯唯诺诺地赶紧说道:“回何玉莲,大小姐说明儿早上,会给老夫人送明旭师太抄写的佛经。”
大小姐眉头一挑:“明旭师太?她竟然认识明旭师太?你可听清楚了是明旭师太抄写的佛经?”
明旭师太是目前大楚资历最老,道行最深,名望最高的佛灵师太,深受两代皇帝的敬重。一般的皇亲贵族极少有机缘能见上一面,更别说市井之民了。可是很少有人知道,上一任的卫尚书在世时,机缘巧合曾与明旭师太相识并有了颇深的交情,明旭师太也赠送给卫尚书一本亲手抄写的佛经,并在无意中透露出,凡是能得到他的真迹佛经,府里定是风平浪静,什么小人魔鬼都无法施展手脚。而何玉莲进府后得知此事,便找人以贼人身份将那本明旭师太的真迹佛经转移出了卫府,可是事后查了许久,没了下落,此事曾在京城传言开来,还引起了巨大风波。
这从小在乡里长大的庶出野丫头,怎么会有明旭师太抄写的佛经?是真迹还是盗世欺名之物?
何玉莲也不禁一怔,瞬间问道:“大小姐是当着你的面说的吗?”上次的事情,秋霜那明显的动作,卫如蔓不可能不对她起堤防之心,所以——何玉莲的眼睛如鹰般犀利的看着秋霜。
秋霜头点得如鸡啄食般:“回何玉莲。是,哦……不是,大小姐表面上虽然还和平日一样,但不再是时刻都允许奴婢近身了。奴婢是偷听来的,奴婢听得真真的,大小姐听说老夫人梦魇,就说要送明旭师太抄写的佛经给老夫人。”
何玉莲看了顾妈妈一眼,顾妈妈转身从里屋拿出一包东西,轻轻放在秋霜的手心里,温柔的说着:“这里面有你最喜爱的东西,当然,其他的就加在那佛经里了,这也是何玉莲恩赐你家大小姐对老夫人的一片孝心。你,懂怎么做了吧?”
“是,是,奴婢明白,奴婢一定仔细!”秋霜话未说完,下巴就被顾妈妈用食指抬了起来,一张观音笑容出现在离鼻尖一寸的地方,只是,她却感觉如坠寒窑般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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