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最好的结局

第二日。

乌云遮住了太阳，下界一片灰暗。阴雨绵绵，下了一天一夜，没有停下来的欲望。南归的候鸟栖息在老树上，雨水湿了它们的巢穴，它们凄声叫着，似感叹，似哀嚎。

洛离站在雨中，紧阖双眼，任由雨水在他身上敲打，濡湿他的衣衫。

他，需要清醒。

“干什么呢？”悦耳的女声悠悠传来。

他睁眼，便见洛长歌跨坐在屋檐下的木质围栏上。她一脚踏在围栏上，一脚垂着，背倚着圆木柱，悠闲的磕着瓜子，时不时朝他那边瞥上一眼，看起来略显漫不经心。

“我很热。”洛离笑看着她，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是么？”洛长歌眉毛一挑，对他的话表示怀疑。随后眉心慢慢舒展，“怎么办，师姐我也好热。”

她将手里的瓜子都撒在了地上，从围栏上下来，用手掌不停的对自己扇风，像是想告诉洛离，她是真的很热。可她的动作都太过刻意，反而更像是作假。

洛长歌一步步朝洛离靠近，眼看就要迈进雨中。洛离一个箭步冲到她跟前，拉着她的手，又将她带回雨水嘀嗒的屋檐下。雨水顺着洛离的手指成股流下，带着丝丝寒气。

洛长歌生性怕凉，此时却是紧紧的回握着洛离冰凉的手。她一脸风轻云淡，看着他的眸子却是波光涌动，像是担忧。

洛离往后退上两步，生怕将寒气度到洛长歌身上。他给予她安心一笑：“我先回屋换件衣裳。”便转身朝自己的屋子而去。

腰身，却被一双手从后方紧紧环住。

洛长歌将头埋在了他背后的衣服里，叫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只是觉得，那块布料，好像又湿上了几分。

洛离身子一僵，惊讶出声：“长歌……”

接着便去扳她的手，可洛长歌却是固执得很，怎样都不肯松开。两人就这样僵持了许久，洛长歌开口打破了这僵局：“我不是说了么，我很热。小师弟连让师姐凉凉手都不行么？”

她鼻音很重，洛离无措的默叹一口气。

这时，洛长歌再次开口。不再是先前伪装出来的不甚在意，她的情感真实得不能再真实：“阿离，有什么事都可以同我说，不要自己闷在心里。我很自私，不是想要帮你，而是想要让自己不担心。”

洛离反手拍了拍她的背：“别担心，我没事。”

“好假。”洛长歌将脸在洛离背后蹭了蹭，“我虽开朗，但终究是个姑娘家，若是你不说，我也磨不开面子总是去问你。可若是不问，我便不知道你最真实的想法，我怕，在我还未意识到的时候，便已经失去你了。”

“不会的。”

“怎么不会？”洛长歌鼻音很浓，“以后有什么话，一定要告诉我，即便是……你找到了比我更惹你疼爱的姑娘……”

这话，虽然很普通，却是洛离这一声听到过的，最动人的情话。

他再也管不了其他，转身将洛长歌抱在了怀里。那力道，像是想要将她融入血肉，嵌入骨髓。洛长歌抓住他胸前的衣襟，笑得满足。

女子那一张不施粉黛的素颜，便堪称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弱柳扶风，身姿曼妙，实乃倾国倾城的佳人。男子俊颜也算世间少有，他身形高大，气度不凡，是风华绝代的翩翩公子。

谁人不叹，这两人是天作之合？

然而就在此时，洛离却是忽然将洛长歌推开，朝反方向疾步而去。洛长歌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眸子在片刻之间黯淡了几分，最终阖上了眼皮。她身子无力的划下，跌坐在地，曲着双腿，将头埋在了双腿之间，两手紧紧的抱住自己，身子因抑制抽噎的动作而轻微的颤抖着。

洛离停下了脚步。

洛长歌只觉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疑惑的抬起了头想要探究。入眼的，是一双黑色的靴子，然后是湿了的衣袍，再往上，便是除了她自己的脸外，最熟悉的容颜。

洛离背光而战，高大的身子投下的阴影将洛长歌笼罩其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她就这样仰头看着他，眼里泛着泪花，脸上泪痕清晰，看上去好不可怜。

洛离不是狠心的人，但若狠起心来怕是会被世人唾弃。所以，洛凌天说，他该感谢自己这性情，有它，便可成大事。洛凌天何其通透，他说的定然是对的。但前提是，他未碰上一个叫洛长歌的姑娘。

洛离屈腿，蹲在洛长歌的身前，他伸出手，轻轻擦拭着她脸上的泪滴。她如今的模样，就像是被父母遗弃的孩子，有委屈，也有无助，直看得洛离眼眶湿红。

洛离柔声问着：“长歌，你是师姐，我这个做师弟的都没哭，你怎么就哭上了。”

洛长歌吸了吸鼻子：“阿离，你是打算抛下我了么？”

“没有的事，我不过是要去拿着东西。”

洛长歌信了，泪水止住：“什么东西？”

洛离用拇指摩挲着她的脸，望进她那澄澈如清泉的眸子：“你的眼睛流汗了……我得给你去找张手帕擦一擦……”

洛离叹了口气，他，妥协了。

幻象，却带给我如此真实的感动。长歌，这是你所不能给我的，却恰恰是我所想要的。人活着，便是心中存了些念想，想要去得到，去完成。我终究是成不了大气之人，但我却甘愿被这儿女情长所牵绊。

长歌，你可能不知道，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在为你而奔跑。我以为，我再努力一点，便能追上你。怎奈我向来马虎，光顾着向你靠近，却忘了看好你的心。

还好，师傅有师兄们照顾，而你也有云裳大师兄他们伴在左右，已没有人需要我去忧心，去牵挂。这美梦，是由我自己编织的，我自是舍不得将它撕毁。这便是我的选择，或许，这也是我最好的结局。

长歌，我也要去追寻我自己的幸福了。

这日正午。

洛长歌困意来袭，洛离便将她送回房中午睡。看着她可爱的睡颜，洛离在她额上印上湿湿一吻，这是他奢望了许久却是一直不敢做的。

洛离离开房间时嘴角仍旧带着甜蜜的笑容，他轻轻的将门合上，不愿意弄出一点声响去扰她的的睡眠。一转身，却见六人将他包围其中，也不知他们是何时到了他的身边，他深陷于喜悦中，竟丝毫没有察觉。

相逢本是喜悦。但那一刻，洛离的笑意却是生生僵在了脸上。

洛长歌本是苦着一张脸，在见到他后终于挤出了一丝笑意。她伸出手，想要与从前一般牵起他的手，与他闲聊几句。

“你们都看到了吧。”不是疑问，是肯定。洛离的声音低沉，不带有一丝感**彩。

他所谓的看见，指的是先前他与梦境中的洛长歌在一起的一幕幕。而且瞧他这模样应是知道，洛长歌出现在他的梦中意味着什么。

洛长歌的手僵在了空中，她只得将它收回。虽然知道承认会有什么后果，但她还是诚实的点了点头。果然，洛离转身，推开挡在他身前的胡文杰便大步流星的离开，洛长歌没有丝毫犹豫便朝他追了过去。

暮兰城和洛云裳想要跟去，商汤却是伸手拦住了他们：“这时还是让他们两人独处的好。”

“洛离……洛离……洛离！”

洛离的腿很长，将洛长歌甩在了身后。见怎么也追不上他，她也没有办法，只得一声又一声的唤着他的名字，盼望他能够停下。然后当洛离停下的时候她却是没有反应过来，脚下动作仍在继续，差一点就撞上他结实的后背。

洛长歌只觉这段日子的每一刻都是煎熬。先是情伤，那人弃她负她，而她却懦弱得只知道逃避。接着，洛离又深陷劫难之中。在没有找到他之前，她几乎愁断肠，见到他后，愧疚感又将她侵蚀得体无完肤。

“洛离……”

虽不知道为什么，但此刻洛长歌满脑子想的就只是道歉。负罪感已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要请求他的原谅。

然而洛离却是嘲讽一笑，没有就给她忏悔的机会：“怎么，觉得我很可怜是么？亦或是觉得我很恶心，竟然对自己的师姐存了心思。师姐，你此时是不是气愤得想要手刃了我这个怪物？”

“为什么要这么说，你很痛，所以想要我陪你一起痛么？”洛长歌顿时泪如雨下，不是因为被他如此误解，而是心疼。

洛离几时与她这般说过话，几时用疏离甚至带着陌生的语气唤着她师姐？他不过是看上去较为冷漠，不好相处，可是事实上，他比谁都要暖心。那个内心炙热的少年，何时已离了她这般远？

可洛长歌已没有资格追问了。因为她，就是始作俑者！

洛长歌捂着心脏的位置：“那你便不用如此了，因为我这里，比谁都要痛。”她深吸一口气，朝洛离挤出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这一切，我会当作没有发生过，我们，还是跟从前一样。”

“我以为你要说，你会接受我。原来，不过是让我和你一起自欺欺人。只可惜，已经发生了。”那话像是在惋惜，可洛离的脸上却始终带着讽笑，灼伤了洛长歌的眼睛，“先前看戏可是看够了？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简直是痴心妄想？”

洛长歌想反驳，却终究是无言以对。见她沉默，洛离再次开口：“师姐，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洛离的语气，像是在陈述着事实。洛长歌只觉腹中五味杂陈，很不是滋味。

洛离是一直在洛长歌身后守候的少年，他可以看到她咽回肚子里的泪水，能够发现她隐藏在坚强外壳下的胆小与怯弱。可是她却忘了回头看看他，报以温暖一笑。她忘了，他也会有许多话堵在心头想要倾诉。

所以洛长歌回头时，洛离已走远了。

洛长歌忽然觉得好可怕，今后没了你为我遮挡风雨，我该如何熬过这漫漫人生几十年光景？我独身一人，又是何等的孤寂冷清！许是你不知，有一种感情无关风花雪月，却能安心的将性命置之彼此身上。

所以洛离，不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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