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春鸿被自己的想法吓到。
公子兰捏了捏她的鼻子,笑得暖暖的,目光柔柔的:“本来打算批完奏折便去看你与岳父岳母的,却不想你先来找我了,想来是等不及了罢。”
岳父岳母?他一个帝王能够如此,倒也真是难为了。公子兰,高春鸿到底好在哪里?
高春鸿不去看他那闪闪发亮的眼睛:“自是国事要紧。”
“岳父岳母何在?”
“家中无人,娘亲不放心便先回去了,阿兰不会怪罪吧?”
她撒了谎。
高春鸿每次说谎时声音便会不自觉提高一些,还总爱死死盯着别人的眼睛,许是想要让别人看到她一脸真诚的表情而选择相信。如今,她两样都犯了。
公子兰生了怀疑,却是什么都没说,笑容温和如初:“那岳父大人可在?”
“他老人家早晨在御花园摔了腿,现在我殿中修养,故未来拜见。”
“摔了?可是严重,先太医瞧过了么?”
“自是请了。”
“太医怎么说?”
“伤筋动骨一百天,我爹爹年岁又大了,得多养养身子,阿兰不用担心。”
“此番到达北昭舟车劳顿,你们父女大半年未见,春鸿还是多多陪陪岳父大人。”
“多谢阿兰体谅。”
一阵微风拂过,烛火在高春鸿的脸上舞动,那洋洋暖光下的美丽面容叫人看不大清楚。公子兰眼神有些迷离,玉手抚上高春鸿的脸,用柔和且绵长的眼神反反复复的轻抚着她,像是想要将她的模样深刻入骨髓。
半晌,他方才开口:“这样的梦,我已不知做过多少次,每一次都那么真实,我唤你春鸿,你唤我阿兰,我们是夫妻,能够携手一辈子。却不想这梦成真了,我却是惶恐了。
我好怕,怕这不过是一枕黄梁。”
公子如玉,柔情似水。
高春鸿眼睛涩涩的,她不自然的偏了偏头,将桌上的鱼汤端起:“阿兰,听小琛子说你未曾用膳,我便做了这个,你快来尝尝。”
“这是什么?”
“鱼汤。”
汤……
公子兰呼吸一顿,面上暖意全数褪去:“我以为你不会再给我喝了……”
高春鸿端着白玉碗的手一抖,汤汁滴在了她的手上,灼红娇嫩的皮肤。
他莫不是瞧出了什么端倪?!
高春鸿笑容有些难看:“怎的这样说,是我做得太难喝了么?”
公子兰点点头,表情再认真不过:“是。”
高春鸿暗暗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
“可以不喝么?”堂堂一个帝王,公子兰却是瞧着高春鸿,满脸希翼,渴望红唇微启,吐露出的是一个“好”字。
然而高春鸿却是无法听到他的心声,堵在嗓子眼的心回到了原位。语气如同哄不愿吃饭的孩子:“那我下次做好喝点儿。”
帝王之心向来难测。顷刻之前,公子兰还满脸洋溢着幸福,笑得像个傻子。如今,却像是冷了脸,锐利的眼神中带着探究。
“若是怕我饿着,为何不做饭?一日三餐喂我喝汤,哪怕是换着花样,我也会腻的。”
公子兰神情凄然,春鸿,一时失足,我可以原谅。但你若日日夜夜都想着害我,哪怕这么爱你,我也会寒心。
哀伤,在男子的眼里渐渐划开,遮住了清明与柔情,使得他眸色黯淡了几分。他定定的瞧着高春鸿,像是在期待她说些什么。他果然知道了,却不知道他知道了多少。
高春鸿一咬牙,决定赌一把。
赌赢了,可保此时平安。赌输了,则是万劫不复。
高春鸿埋下头,低低的笑着,等她抬头时已是满脸泪痕,那模样似是受伤,似是委屈。泪中带笑,更是惹人心疼。
“我不过想做个贤妻,夫君整日操劳,我不能为其分忧,只能着手饭食这些小事。我笨,复杂的学不会,简单的做不好,只能熬熬汤。但即便是熬汤,我也弄得满手都是伤口……”
高春鸿将双手从衣袖中伸出,掌心中确有伤口,还有一两条伤口尚未结疤,想来是新伤。公子兰瞧着那细嫩皮肤上纵横交错的伤口,眼里波光荡漾,似有心疼,却并未动作。
见他不甚在意,高春鸿将手笼回袖中,绝美的笑容中透着绝望:“阿兰,爹爹还在惊鸿宫偏院里躺着,然而我却没有去陪他说说话,因为……我怕你饿了。
这鱼肉中的每一根刺我都细细挑出,然而费心至此,你却惧我包藏祸心。既然如此……”
高春鸿将鱼汤送至唇边,泪水滴落在冒着雾气的热汤中,“嘀嗒”“嘀嗒”响着:“……陛下不信,臣妾喝给你看便是。”
这汤中她确是下了药。
这药名“无形”,无味无色,连银针也试不出,杀人于无形,因此得名。“无形”为慢性毒药,待毒性入了骨髓,十日后便会死亡。这十日间,高春鸿会断了汤,到时公子兰驾崩自然无人会怀疑到她的头上。
将“无形”溶解在汤中成效最快效果最佳,若一日三餐都不落下,七日后毒便会深入骨髓,且看不出一点迹象,就算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若洒在饭食中,则需半个月。
重华似狼,贪婪成性,他不但不会收手,反而还会将高春鸿啃得只剩骨头。如今娘亲与洛离都在重华手中,安危未定,生死未卜,她必须夺得权势将他们救出。
高春鸿等不及,却未想因此惹得公子兰的怀疑。
“无形”是毒药,喝一碗可能会留下病根,但若是不喝,放任公子兰怀疑下去,那无异于间接放弃了高夫人与洛离的性命。
“我喝。”
高春鸿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牢牢抓住她手腕的男子,他笑容略显凄凉:“春鸿,我并未怀疑你。是因为你煮的汤……”
“……真的很难喝。”
话音落下,公子兰便从高春鸿手中夺了碗,仰头喝了下去,吃鱼时那津津有味的神情,像是在吃什么山珍海味。
高春鸿的泪突然停了,晶莹的泪珠将细长的睫毛压弯,突又坠到地上,在尘埃之上绽出绝美水花,惹得她睫毛轻颤。这个自称她夫君的男子,美好得让人心疼。
若是先遇上的是他,或许,便不会如此痛苦了吧。
惊鸿殿内。
殿下的女子哭得梨花带雨,好几次都因哽咽而差点没喘过气来:“娘娘……小云……小云知道自己无用……但求娘娘……求娘娘不要将小云赶到冷宫……小云……小云……”
高春鸿躺在木质躺椅上,冷眼旁观了许久方用两根食指堵住了双耳,眉头蹙起,表情似有不耐。
她红唇微启,轻声唤到:“安阳……”
立在她身侧的安阳上前几步:“娘娘有何吩咐?”
“本宫不喜欢事事挑明,会很累,我身边的人得懂得主动替我分忧。”高春鸿无视双眼红肿的小云,说得意味深长,“如今本宫耳根子不清净,你说该如何做?”
“是。”
安阳走至小云面前,托着她两手欲将她从地上提起。然而平时柔柔弱弱的小云却不知从哪里生出了力气,挣脱了安阳,紧紧的抱住她的右脸,目光却一直聚在高春鸿的身上。
“呜呜呜……小云舍不得娘娘……娘娘不要小云……”
“安阳!”
高春鸿提高声音,似有怒气。
安阳也不再客气,高喊一声“来人啊!”殿门开启,便有两个侍卫衣着的人进到殿里。安阳一脚将小云踹开,小云经不住这力道,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宫女小云在贵妃娘娘面前失礼,拖出去重大二十大板!”
闻言,小云满面惊恐,一时间竟是连怎么走路也忘了,手脚并用朝高春鸿爬去。泪水,又如决了堤般涌下。
“娘娘……娘娘……您不能如此对小云……小云会被打死的……小云会被打死的……”
两个侍卫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气得安阳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狗奴才!听不到我说了什么么?还不快将她拖下去!”
狗奴才?好笑!你就不是奴才了么?
两个侍卫眼里露出了嘲讽,见高春鸿只是把玩着手中的普通香袋没有说话,便上前分别抓住了她的两只手臂,用力往外拖着。小云倔强的不肯站起,趴在地上硬生生被拖了出去,胸前的衣襟被磨出了大洞,露出了粉色的肚兜。
但此时的她连羞耻都顾不上,声嘶力竭的叫喊着:“娘娘……娘娘怎么可以这样对小云……娘娘是小云在北昭唯一的依靠啊……”
殿门关上,小云的叫喊被墙壁隔绝,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高春鸿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右手无力的垂在床边,绣着荷花的香袋从手中脱落,掉至地上。
安阳捡起香袋,拍了拍灰,埋头躬身朝高春鸿递过去。然而她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便将视线移到了熊熊燃烧且剧烈跳动着的火焰之上。
半晌,她叹了口气:“烧了吧。”
安阳一愣,却是没有多问:“是。”
安阳将香袋放在蜡烛上点燃,而后放入了焚香的铜炉中任其燃烧,香袋中的香粉味道顿时弥漫整个惊鸿殿。
这花香很淡,闻上去很是清爽。这是在高春鸿十五岁生辰时有个丫鬟红着脸送她的,说是她亲手所绣,希望小姐能永远如这花香一般怡人。
那丫鬟,便是小云。
香袋被烈火吞噬,焚成了灰烬。
高春鸿眼眸明了又暗,最终紧阖双眼,脑海中那个脸蛋红红的傻丫头终已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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