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蝉叫得耳朵疼。”
高春鸿看似不经意的抱怨一句,凤眼微眯着看向安阳。安阳顿时会意,俯身行了礼便转身出了惊鸿殿,透过那狭小的缝隙隐约可见她在侍卫耳边说了些什么。
待安阳回到殿里,她手中多了杯冰水,扰人的蝉声也彻底消失。安阳将冰水递给高春鸿,丝毫不掩饰脸上等待夸奖的笑意。
高春鸿并没有接,反而是鼓起掌来:“深得本宫心意,果真是个妙人儿。这冰水,赏你了。”
公子兰不好奢侈浪费,且这北昭气温与西凉南湘相较要低上许多,所以宫中无人用冰。然他却怕高春鸿待不惯,便差人特地去运了冰。也就是说,北昭皇宫,唯高春鸿一人宫里有冰。别说用了,单是见过冰的,怕也只有惊鸿殿这几个奴才。
这是何等殊荣啊!
安阳声音有些颤抖:“娘娘,这……”
高春鸿托着杯底往安阳嘴边送去:“一点小恩小惠便满足了么?对于有用且衷心耿耿的人,本宫向来大方得很。”
安阳张开嘴,将冰水全数咽进了肚子里,手指紧紧抠着杯壁,克制内心的喜悦:“谢娘娘。”
黄昏将近,红霞点缀天边,残阳如血,禽鸟纷飞,奔向各自的爱巢。我的安乐窝,又将何在?
高春鸿长叹一口气,轻声唤到:“安阳……”
“是。”
“你如何看待陛下?”
安阳瞪大了双眼:“娘娘……”
高春鸿淡淡的瞥了她一眼,转身坐会床榻上,目光清冷,平添了几分贵气与霸气:“安阳,你可知你如今是什么身份?”
“娘娘……”安阳一脸惶恐,“安阳可是做错了什么?”
“本宫问你,可是认清了自己的身份?”
“……”安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安阳不过是个小小宫婢,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觊觎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安阳知错,望娘娘饶了安阳……”
“或许……”高春鸿出言打断了她,“我可以设法给你谋个名分。”
“这……”安阳瞪大双眼,不敢将雀跃摆在脸上,“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安阳不明白。”
“明白也好,不明白也罢,你那小心思再明显不过,本宫奉劝你早日收回……”说到这里,高春鸿话锋一转,“但对于自己人,本宫从不亏待。若你办事得力,本宫让陛下收了你也不是不行。”
“谢娘娘!谢娘娘!”
安阳面露喜色,连磕了几个响头,双颊的红晕也将她的少女心思暴露无遗。高春鸿笑得轻蔑,妄想攀高枝的奴才终究不是好奴才。
“鸿儿……”
大殿中凭空出现了另一声音,不同于两个女子的细腻与动听,而是饱经风霜的沧桑,哑哑的,并不悦耳。父女许久未见,如今又隔着这层身份,自是没那么亲近。对看着长大的女儿也得卑躬屈膝,想来做父亲的心里很是满手。
高春鸿并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人,也不想因此伤了爹爹的心,她早有吩咐,若是高廉想见她,直接让他进殿,不用通传。所以如今见父亲凭空出现,她并不觉奇怪。
然他的表情,却是看得她阵阵心酸。
年轻时,高廉曾是南湘朝堂上叱咤风云的人物,年纪大了,没有精力与年轻人争斗了,但那精气神仍不减当年。
如今,他吃惊的瞪大了双眼,更加突出了他深陷的眼窝。那如同一刀一刀刻在脸上的皱纹拉平了不少,却仍是苍老得可怕。
他张了张嘴,却是没能吐露出一个字来,呆呆的凝望着高春鸿,手足无措。
安阳来人打量父女两人,方躬下身子,脆声道:“娘娘,奴婢先下去了。”
高春鸿拂了拂手,视线一直锁在老父身上。
他瞧上去着实无助,她从未在他脸上见过这般表情,她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他紧锁的眉头抚平。但也仅仅是想想罢了。如今的她,已不是想撒娇就撒娇的小丫头了。
父亲的背已驼了,步履都有些蹒跚,他的臂湾,怕是再无法为她遮风挡雨了。他鬓角的发,越发花白了。
“吱呀”一声,安阳将门带上。
“鸿儿……”高廉欲言又止。
“怎么?爹爹是想问我怎的变成这般不知廉耻,连丈夫都巴不得无人共享么?”高春鸿笑容美艳,神情自然,像是在说着无关紧要的事情。
“不是,我……”
“爹爹不用急着否认,你的眼睛你的表情都出卖了你的心——在你心中,鸿儿确实是这样的人!爹爹既然这样以为,鸿儿也不多作辩解,毕竟,这本就是事实。”
高廉有些失态,急得上前几步:“不,不是这样的!你是我的女儿,我怎会不了解你,你虽然顽劣了些,却是纯洁善良的紧,甚至连只蚂蚁都不忍踩死。怎也会……”
“爹爹不知道最靠不过的便是人心么?”高春鸿下了床,缓步朝高廉走来,一举手一投足皆是无法言说的霸气,逼得他竟不自觉后退了两步。
高廉心上一疼,鸿儿,确是与从前不同了。
高春鸿竟是如从前一般扑到了高廉的怀里,还用脸蹭了蹭他的肩撒娇。高廉鼻子一酸,一股泪意涌上心头,他抬手,欲将宝贝女儿紧紧搂住。
高春鸿贴着高廉的耳朵,声音似是在撒娇:“爹爹,你知道女儿有多恨么?”
高廉只觉心寒,抬起的手无力垂下。
高廉如同摸小孩儿一般摸了摸高春鸿的头:“鸿儿,是谁欺负你了么?告诉爹爹,爹爹就算是拼了老命也会为你讨回公道。”
“这倒不用。”高春鸿贪婪的吮吸着带着苦涩的药味的父亲的味道,“你回到南湘后,便向皇帝申请告老还乡,便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这是为何?”高廉身子一颤,“鸿儿是担心我的身体么?爹爹身子骨还硬朗……”
“爹爹来找我,是想问娘亲去了哪里对吧?”
“是。”高廉老脸微红,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醒来后便没见着你娘的影子,这脸看了近二十年了,一天不见还真不大习惯。”
“娘亲被重华殿的人抓走了。”
“重华殿。”高廉一双老眼瞪得几乎掉落出来,“你娘本本分分,怎会得罪重华殿的人?”
重华殿是近几年才建立的门派,最初不足百人,而后来渐渐发展壮大,竟超过上万人,且分布各地,分殿往往修筑在隐蔽之处,殿中之人行踪也飘忽不定,所以江湖中人对它的了解可谓少之又少。
人多倒没什么,可偏偏这重华殿是个邪教,专干杀人放火的勾当,然而却跟同样杀人放火的罗刹门么性质完全不同。
罗刹门是天下第一杀手帮派,从不做赔本的买卖。一,你得得罪了人,二,这人得有钱,这样才有可能遭到飞来横祸。所以只要老老实实本分做人,被杀的几率近乎为零,如若不然,死了也是活该。
然而这重华殿却是专做损人不利己之事。贪官污吏,杀!寻常百姓,杀!就连绝世美姬,也是杀!他们杀人,从来没有理由,且重华殿的人行过之地,向来尸骨不剩。
据江湖传言,重华殿殿主养了一群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东西,饥不择食,连人也不放过!
当然,这只是传闻,放出那消息的人在江湖也颇有名望。不过,那夜他家中竟走水,妻子与一双尚未成年的儿女都被活活烧死。四处都未找寻到那人的身影,却是在他妻子的身旁找到一个被烧坏的骷髅头。
这些年来,重华殿的活动更是愈加平凡放肆,江湖之人无不闻风丧胆,唯有几个名门正派胆敢商量着如何铲除邪教。
高廉想破脑袋都想不到,自己温婉可人的妻子竟会和这杀人如麻的邪教扯上关系。
“得罪重华殿的不是娘亲。”高春鸿叹了口气,“是我……”
高廉的身子明显一僵,老脸上写满了不敢相信:“鸿儿……”
“女儿大了,既是我惹出的祸事,我定会全力去承担。爹爹你放心,无论用什么方法,我都会将娘亲带到你身边。”
“鸿儿,爹爹不是这个意思……”
他和妻子年纪都不小了,携手过了半辈子也该知足了,生与死什么的,早就看开了。可怜鸿儿正值豆蔻年华,肩膀还稚嫩得很,却要去承受这不该她承受的东西。
他,是心疼她。
“爹爹想说的,女儿都知道。”高春鸿笑容夺目,“得罪了重华殿还能够完好无恙,便说明你女儿不是平庸之人,爹爹不用担心。”
“那爹爹能为你做些什么?”
“爹爹能做的,便是听鸿儿的话辞去丞相一职,然后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然度过余生。最好是去东荒,有陌渊道长守着那里,想来重华再大胆也做不出损你性命的事。”
高廉抚女儿日益消瘦的面庞,眼里闪过一丝心疼:“你娘亲生死未卜,你又待在这一不小心便会丢了性命的鬼地方,叫爹爹如何可以撇下你们去安享晚年……”
高春鸿叹了口气:“爹爹。”
“恩?”高廉应着。
“不要成为我的拖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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