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一别永年

毫无疑问，安阳受了责罚。

高春鸿并没有生气，如今看得更清楚了，反倒是什么都入不了她的眼了。只是她现在心里乱糟糟的，窝了一肚子的火发泄不出，明明招惹不得，安阳却偏偏撞上来，那就怪不得她的怒火将她一起焚掉。

黄昏的时候，甄夕瑞送了几个重华殿的人过来，个个武功高强。说什么怕她宫里的奴才看不好眼睛管不好耳朵，看到不该看的人，听到不该听的话，嘴又不严实，容易走漏风声。如此一来，既可避免这不必要的失误，又可护她周全，可谓一举两得。

其实高春鸿心里跟明镜似的，这重华，是在派人监视她。如今有人“保护”了，她倒是睡不了安稳觉了。

翻来覆去好几次，高春鸿从洛离想到了娘亲，从娘亲想到了爹爹，又从爹爹想到公子兰。

安阳说他哭出了血泪，也不知眼睛保住了没。

她不敢见公子兰，不是怕他恨她，恰恰相反，她是怕他不恨她。她这人，最受不得别人对她心怀愧疚，洛离这么做了，所以她让宁愿让他讨厌她。她也不愿意有愧于别人，公子兰做到了，难过的事，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弥补。

洛离，是这辈子她最爱的人，莫名其妙的爱上了，便也没打算忘掉。

公子兰，大概是这辈子最爱她的人罢，他没有来由的对她好，她想忘，却是忘不掉。

高春鸿从枕下取出个小袋子，料子是上好的丝绸。她将袋子中的透明小珠子取出，感受着属于高夫人的温度，一步错，步步错，娘亲，鸿儿还回得了头么？

高春鸿长长叹了口气，将高夫人的魂泪放在唇边，印上深情一吻，便又放入了袋子里，重新压在了枕头底下。

“砰砰砰！”拍打窗户的声音不重却也不轻，惊得她从床上坐起。

甄夕瑞今日不是来过了么，难不成又有什么急事？

高春鸿下了床，裹了件单薄的纱衣，皱着眉朝窗边靠近着。敲窗的声音没有断绝，高春鸿却没有急于开窗，先是试探性的询问一声：“谁？”

“春鸿，是我。”有点喘，单听这声音，高春鸿便能猜到他定累得满头大汗，“快打开，再过会儿巡逻的侍卫便要来了。”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高春鸿一听便已知晓来人的身份，先是一愣，而后立马来了窗。后者向后张望了两下，确定没人跟来，便踏着窗下的大石头翻身进了里屋，动作很是吃力。

男子下地时动作不稳，向后退了几步，高春鸿连忙稳住他：“陛下，你怎么不走正门，反而从窗户进？”

公子兰笑得无奈：“你的侍卫不让我进。”

闻言，高春鸿仔细一看公子兰的打扮，瞬间了然。

此时，他正穿着纯白的里衣，没穿鞋袜，脚背不知被什么划上，血流不止，墨发未束，披散在身后，想是跑得急，被风吹得凌乱。

重华敢送他的人来惊鸿殿，不说让他们做足了功课，至少不会轻易露馅。所以，后妃和公子兰的画像定是让他们看过的。但公子兰如今这模样，怕是人人见了都会以为脑子有毛病，哪里会往一国之君上面想？他被拦在了殿外，也在情理之中。

虽没有睡着，但大半夜被人扰了清闲，高春鸿心里还怪不舒服的。即便如此，样子还是要做做的。

“这些个狗奴才眼睛长来干什么吃的？！”她怒骂一声，而后看向公子兰，“陛下你等等，臣妾出去教训教训那些不要命的奴才！”

“别走。”公子兰扯住了高春鸿的袖子，“陪我说说话。”

高春鸿眉头一皱，他今夜瞧上去怎么有些不对劲？

她将袖袍硬从公子兰手中扯出，而后疏远一笑：“好，臣妾不走。”说着低下了头，“陛下的脚受伤了，臣妾去拿着药膏来给你擦擦。”

“好。”公子兰乖巧的点点头，“我等你。”

高春鸿奇怪的瞥了他一眼，在柜子里翻翻找找，总算瞧见了小云从南湘给她带的伤药。她不细致，走个路磕磕碰碰，弄得满身是伤，这药，是她娘亲给她准备的，只是如今，她已用不上了。

现在的高春鸿，很享受疼痛。

她折了回来，将公子兰按到椅子上，便蹲下身子抬起了他的右脚。

他的脚很脏，脚底板黑得就跟锅底似的，高春鸿将柜子里翻到的手帕给他擦了擦，便将药膏涂在了伤口之上。动作并不温柔，好几次大力得甚至自己都觉得一定会很痛，然而抬头望向公子兰，却见他始终微笑注视着她。

高春鸿忽然想起了安阳的话：“陛下的眼睛怎么样了？”

“没什么大碍，春鸿不必担心。”！“那就好。”

也是，脸色红润，哪里像是受病痛折磨之人？看来是安阳那丫头小题大做了。

高春鸿专心致志的涂着伤药，公子兰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偌大的惊鸿殿，沉默得令人窒息。

高春鸿忍不住开了口：“陛下不是有话同臣妾说么？陛下说罢，臣妾听着。”

公子兰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没事，我想多看看你。”

高春鸿笑得不大自然：“瞧陛下这话说的，臣妾又不能凭空没了。”

“原因不在你，在我。”

高春鸿猛地站起身，将给公子兰擦过脚的黑手帕砸在他身旁的小桌上。茶壶被打翻，茶水顺着桌腿流了一地：“你到底想说什么？！”

公子兰也站了起来：“我……我真的只想看看你。”

“什么时候不是看，你非要深更半夜来看？！”公子兰比高春鸿高很多，两人对视，高春鸿得仰着头，这将她给惹火了，“你是想说，现在不看便来不及了对吧？因为我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给你投毒，我害得你就只剩下四日光景！我最毒妇人心！我该死！”

公子兰捂住了高春鸿的嘴巴：“不，不是这样的。”

“滚开，别碰我！”高春鸿一把拍掉了公子兰的手，拍出了一大片红肿。她后退两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公子兰眼里闪过受伤，手足无措的模样惹人心疼：“对不起，我不想你生气的。”

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做给谁看？

高春鸿觉得好笑：“可是你已经让我生气了！”

“对不起，对不起……”公子兰埋头不停的道歉，每一句都很是真诚，倒像是真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怪事。说够了，他看向高春鸿的眼睛，“春鸿，给我一刻钟的时间好不好，就一刻钟。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打扰你。”

“好，一刻钟。”

高春鸿双手抱胸，我看你能演出什么好戏。

“春鸿，如果重来一次……”公子兰说得委婉，“……你……你还会不会给我喝汤？”

高春鸿不假思索：“会。”

“这样啊……”公子兰眼神黯淡了几分，“如果我死了……我是说如果，你会不会哭？”

再次没有犹豫：“不会。”

公子兰却是笑了：“那样就好，我最见不得你哭了。”

公子兰朝她笑着，笑容纯洁美好得像个孩子，高春鸿莫名生出了烦躁：“你到底还有多少问题？”

“最后一个。”公子兰手心已被汗水湿透，说话也是结结巴巴，“我知道你心里已住了别人，都怪我……都怪我让你嫁给我，不然……你们说不定早已修成正果……可是……我是真的好喜欢你……喜欢了很久很久……久到好像整个最美好的年华都是在喜欢你中度过……”

“也许你会觉得莫名其妙，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看着高春鸿的眉头越皱越紧，公子兰傻傻的摸了摸头，“其实我是想问，如果你先遇上的是我，你会不会……”

公子兰话还未说完，高春鸿便抢先开了口：“不会。”

“为什么？”

“最后一个问题问完了。”高春鸿比了个“请”的手势，“快走。”

她没想到的是，公子兰竟厚着脸皮赖着不走：“一刻钟还没到。”

高春鸿脸上写满了不耐烦：“你还想做什么？”

“春鸿，你可不可以亲我一下。”

高春鸿想都没想就拒绝：“不可以。”

公子兰心知她误会，连忙解释：“我是说亲脸。”

“亲脸也不行。”

“那……”公子兰张开了双臂，“……那我可以抱你一下么？”

“不可以。”高春鸿冷声拒绝，“臣妾要就寝了，陛下请回罢。”

“那叫我一声夫君吧……”公子兰乞求着，“第一声，也是最后一声，叫了我就走。好不好？”

“……”高春鸿极不情愿的开口，“……夫君。”

“诶。”公子兰长长的答应了一声，“春鸿，我爱你。”说着，正打算跳出窗外。

“等等。”高春鸿出声叫住了他。

不知怎的，看到公子兰背影的那一刻，她竟有种一别永年的感觉。

公子兰立马回了头：“春鸿可有话对我说？”

“安阳那丫头虽是个宫女，但人聪明心思细，模样生得也算俊俏，对陛下话怀爱慕之心许久。陛下哪日得空，便将她收入后宫罢。”

本想随意找个借口，谁知刚说完，高春鸿就后悔了。

公子兰笑了，温润如初，高春鸿却觉看得眼睛疼。

他应了一声：“不好。”

公子兰走了，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总觉有灼热的视线凝在后背，他努力挤出笑容回头看了一眼，只可惜窗扉紧掩，不见佳人。笑容，僵在了脸上。

高春鸿在屋里来回踱步，又是一夜未眠。

为什么？

她自己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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