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裳,那是大师兄啊……”
闻之,青鸾弟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取而代之的,是震惊,是惊慌失措,甚至,连呼吸都快忘掉了。夜很静,静得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称之为动静。
洛云裳将眼睛睁得不能再大,扭头看着那辨不清面目的尸体,只是一眼,她便落下泪来。那样的眼神,那样的凝望着她,再不会有第二人。
洛云裳张了张嘴,似是想说些什么,但冲破喉咙的却是一声吼叫,她想要让八荒都了然她的愤怒与痛苦,惊天地泣鬼神。
“啊——”
“云裳丫头……”
“云裳师妹……”
“云裳……”
“你骗我!”洛云裳对洛长歌咆哮着,慌乱的原地转圈,四处寻找着,“大师兄呢,大师兄躲在哪里了?出来啊大师兄!对了,大师兄在那里,一定还在那里!”
洛云裳突然飞跑起来,那个方向,是暮兰城“闭关”的密室所在。
“鬼丫头,你说的是……”洛卿满面愁容,欲言又止。
“真的。”洛长歌站起身来,用脏手抹掉了眼泪,朝着那“花人”,不,是暮兰城深深鞠了一躬,久久没有起身。
没了人血的滋养,人煞褪了几分邪气,花瓣薄如蝉翼,逐渐从暮兰城身上脱落。青鸾弟子屏住呼吸看着花瓣一片片凋零,那“花人”的容貌也渐渐清晰,最后,露出了一张极为英俊的男子面容。
在场十多个男儿,齐齐白了脸,甚至有受不住这沉重打击的靠在师兄或师弟的肩上,偷偷啜泣起来。
人皆为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巴,但这俊俏的面庞,天上人间,也仅有暮兰城一人而已。
他们,联手杀死了最倾佩最敬爱的大师兄。
洛长歌直起身子,将已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硬憋了回去,朝师兄们吩咐道,鼻音很浓:“你们将大师兄的……的尸身清理一下送回他房中,待师傅回山再做定夺。洛卿,你同我去追云裳,我怕……怕那丫头做出什么傻事。”
她知道,云裳那丫头,此刻比任何人都难受。
洛卿蹲下身子,拍了拍背:“快上来。”
洛长歌翻身骑在他背上,洛卿脚下一点,两人已飞出老远,剩余之人瞧瞧那冰冷僵硬的尸体,再瞧瞧那消失在天际的两人,怪这夜风太寒,都寒到了心底。
两人赶到的时候,洛云裳正瘫坐在密室外的巨石旁,树叶杂乱,有翻动过的痕迹,想来她已去过密室,也发现了其中空无一人。
然而对于她来说,意义不仅仅如此。
洛云裳两眼无神,漫天的星光都黯淡在她那灰蒙蒙的眸子里,二人的到来,她似乎毫不察觉。
洛长歌担忧的唤了一声:“云裳……”
洛云裳有着细微的张嘴的动作,却低微不可闻,就像是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连张嘴都已是奢侈。
洛长歌凑近一听,方知她在不停呢喃:“他不在……他不在……”
洛长歌心里也不好受,神伤半晌,方道:“他在。”
洛云裳细长而浓密的睫毛猛地眨动几下,眸子也亮了几分,但很快便又恢复如常,快到洛长歌几乎以为什么都没有发生,她还沉浸在她满是哀伤的世界里,对她的话充耳不闻。
“他在这里。”洛长歌牵起洛云裳的手,将它贴在她的左胸之处,心脏所在,“云裳,他没有离开,一直在这里啊。”
洛长歌缓缓将手收回,洛云裳将手贴在自己的心脏之处,勾唇笑着,伴着苦涩的泪水:“对,他一直在这里。”
好不容易才忍住的眼泪,此刻正不安分的往外冲、往外挤。洛长歌跪在洛云裳跟前,将她拥入怀中,热泪落在了她的发际:“傻丫头。”
“大师兄——”洛云裳仰头高呼一声,“对不起,对不起!大师兄对不起!”
“啪!”
洛凌天一巴掌打在洛云裳脸上,娇嫩的皮肤立马发红,还肿了几分,想来力道不轻。后者不哭也不闹,也不因疼痛而作出丝毫反应,呆呆的注视着前方,如同没有灵魂的死尸一般。
入青鸾十年,这是洛长歌第一次见洛凌天动手打人。
“师傅,你打她做什么!”洛长歌大步跨入房中,用身子护主洛云裳:“在这件事情上,云裳没有错,错的是老天无眼!如今,她恨不得死去的是她自己,作为爹爹,你要做的是理解她,而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打她!”
洛凌天似有不悦,拧眉道:“长歌,不关你的事,让开。”
“云裳的事就是我的事!”洛长歌干脆将洛云裳搂入怀中,后者红肿的半边脸正对着她,她心上一愣,怒道,“师傅,这十八年来,你有管过她么?现在才想捡起做爹的责任,未免太晚了吧!”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何其艰辛,却是将孩子扔在一旁,不管不顾,南宫彻夫妻二人如此,洛凌天亦是如此。
既然如此对待,当初又何必要生!
洛凌天没有想到她会如此同他说话,眉宇间爬上一丝哀伤:“你……”
在一旁观望许久的洛卿终于看不下去,轻轻挪动到洛长歌身边,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师妹,不是这样的……”
“那你认为是怎样?”
“这……”洛卿有些为难,“我也说不清楚,你自己看看云裳丫头。”
洛长歌疑惑的深看洛卿一眼,目光朝洛云裳探去。后者低垂着头,长长的睫毛如同窗扉,遮住了眼睛这扇窗户,她所有的喜乐、苦悲都在其中,洛长歌无奈,只得捏着她瘦削的下巴扳过她的脸。
洛云裳眼睛没有聚焦,空洞无比,像是一个任人摆布的人偶,灵动的双眼黯淡无光,似是有雾蒙着,洛长歌不得不怀疑,她看到的一切是否皆为灰色。
这模样,一如昨夜她得知并确认暮兰城的死讯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洛长歌抬头,焦急询问着。她以为,昨日听她一言,洛云裳已经想明白了,可如今……
洛卿看了眼捏着自己眉心尽显疲态的洛凌天,方艰难开口:“杨清修早上说漏了嘴,让云裳丫头知道了大师兄中了人煞的事,万万不能接触阳光。大师兄为了保命,在阴暗的密室忍受了一月有余,离去之时,师傅再三叮嘱,大师兄也乖乖答应,他没有任何理由自己离开密室……”
说到这里,他顿住了,似是不忍再说下去。
洛长歌已大概猜到了,咬牙道:“接着说。”
“唉——”洛卿长长叹了一声,继续道,“昨日早上,云裳丫头有来找过我,说要想法子将大师兄骗出密室,我没有答应,也许……也许她自己去做了……”洛卿露出一副悔恨的表情,“也怪我,师傅让我监督她,我……我应该拦住她才对……”
接下来的,不会他说洛长歌也明白了。
师傅是什么人,洛长歌清楚,纵然心头气愤,但他绝不会因为暮兰城的死而责罚任何人,之所以会打洛云裳,想来是看到她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太过寒心,想要将她打醒。
洛长歌低了头:“师傅,对不起。”
洛凌天摇了摇头,无奈道:“长歌,你与她关系最好,我便将她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将她变回原来的模样。不要让为师失望……不要让你大师兄失望……”
最后一句,是说给洛云裳听的。当“大师兄”三字在空气中响起时,她身子轻微的颤了颤,脸上依旧没有表情,眼中也是一片死灰,但却有大颗大颗的泪水从眼眶滚落而出,几乎灼伤了她的皮肤。
同时伤了的,还有她的心。
洛凌天转身离去,洛卿左右看了两眼,跟上了他的脚步。
洛长歌握住她的双肩,语重心长道:“云裳,振作点,不要让我觉得大师兄是白死的。”
洛云裳还是那副模样,不语。
洛长歌忍不住叹息一声,从怀中掏出两张信纸,塞在她怀里:“这是我从大师兄待过的密室里找到的,笔迹还新,想来是昨日写的,你看看。”
洛云裳仍旧浑浑噩噩,眼泪却是流得更凶了。
“好,我给你念。”她不理,洛长歌索性将信纸展平,缓缓念到,“今日外出,乃我自愿,与云裳师妹无关,无论我结局如何,望不要责怪于她。”
洛云裳身子再次颤了颤,脸上已有了表情,却是复杂到让人看不明白,那种伤痛,似是已超过人类的承受范围。
洛长歌将第二张信纸换到前面,继续读:“我的身体已经开始变化,喉咙似是卡着一团火,不停的焚烧,我前所未有的渴,但我渴望的不是水,是血。我怕自己会变成以人血为饮的怪物,也想过了断自己,但尘世间的牵绊太多,以至于下不了手。
所以我趁自己还理智,写下这些,若我真走到了这一步,不要把我当暮兰城,不要心软,要做我该做却没有做的事情。
杀了我,决不能让我伤害任何一个人。”
最终,洛云裳泣不成声:“大师兄……大师兄……”
洛长歌将信纸收好,稳住她的身子:“云裳,这下你可明白了?大师兄不会怪你,在他看来,这么做是最正确的,你让他不用成为一个杀人怪物,你让他得到了解脱。说不定,他还很感激你。”
“可是……”洛云裳哽咽道,“我不想要他死……”
她果然没有猜错,他至死,都不知道她爱他。
“这是必然。”洛长歌也红了眼圈,“你在意的,在意你的,所有人都会有这么一天,不过是时间早晚罢了,你更改不了,只有坦然受之。”
“可是……”
“别可是了。”洛长歌擦掉她的眼泪,“大师兄也好,胡文杰也罢,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都与武震脱不了干系,赶快打起精神来,大师兄的仇,可是压在我们的肩上。”
“好!”洛云裳站起身来,满目坚定,“我定要让害死大师兄的人生不如死!”
她也是她口中的害死暮兰城的人之一,不过她不需要再对自己做什么了,因为如今的她,已经生不如死了。
洛长歌看着她,欣慰的笑了。
洛云裳忽然朝她看来:“那信,怕是不止两封罢。”
凰权天下提示您:看后求收藏(笔尖小说网http://www.bjxsw.cc),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