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信,怕是不止两封罢。”
斟酌许久,洛长歌选择实话实说:“一共七封。”
“给我。”洛云裳摊开手,“放心,我受得住。”
洛长歌默然,良久,终究是递了上去。
洛长歌将信藏起来,自然是认为她不能看,所以信中是什么内容,洛云裳已猜得七七八八,细细读来,果然和她料想的分毫不差。对未婚妻的爱,暮兰城未着一字,但却能从字里行间读出。
直到视线落在最后一个字上,洛云裳长长舒了口气,显得很镇定,和暮兰城的死比起来,这点痛,根本微不足道。
她将信纸叠好放入怀中,方朝洛长歌看去:“大师兄……在何处?”
“在他房内。”洛长歌道,“大师兄一事,给众师兄的打击很大,师傅为照顾他们的情绪,决定后事从简,也许明日就会下葬。”
“大师兄的……”洛云裳有些哽咽,艰难道,“……的尸体,可以交给我么?”
洛长歌一愣:“你要做什么?”
洛云裳笑容苍白:“我想带他回家。”
事关重大,不是洛云裳与洛长歌能够决定的,于是二人来到洛凌天房中,向他表明了来意。本以为就算能够征求他的同意也要颇费一番周折,谁知他只是深深看了洛云裳一眼便点头以作回答。
洛云裳对他说了谢谢,称呼的不是师傅,是爹。
今日阳光大好,晴空万里,暮兰城紧阖双眼,安静的躺在用木条支起的床上,嘴角还扬着好看的弧度。火焰沾上干燥的木头,顿时燃了几尺高,火帘将暮兰城与世隔绝,暖暖的火光映在脸上,美得不像话。
烧着烧着,不安分的火苗爬到了他的衣上,他的发上,烧灼着没有血色的皮肤,发出阵阵令人闻之窒息的味道。
这把火,是洛云裳点的。
她站在距他不过五尺远的地方,定定的瞧着,看着火魔一点又一点的将他吞噬,没有哭,甚至没有眨眼。
末了,洛云裳将暮兰城的骨灰收集起来,挂在脖子上,再一次对洛长歌说:“我想带他回家。”
洛长歌握住她的手:“我和你一起去。”
暮兰城的家乡在盐都封夜,亦是西凉数一数二的繁华之地,却是隔京都甚远,但地域的距离,绝不是暮兰城十年未还家的原因。离家时,奶奶逼他发誓,血海深仇一日未报,他就不能踏进封夜一步,所以他勤修苦练,只未缩短这个时间。
然而这十年辛劳,都已白费。
只听洛凌天说,未遭灭门之前,暮兰城家乃城中大户,位于城东,年岁已久,他已记不清距离位置。几人在城东寻过,有李府、赵府、杨府等等,唯独没有暮府。
无奈之下,只得找人询问。
洛云裳始终沉着脸,问路这事自然指不上她,洛长歌只得亲自出马,拦住了一个过路的老婆婆:“阿婆,暮府怎么走?”
老婆婆眯着眼,丝丝银发因阳光照耀亮了几分:“暮府?哪个暮?”
“日暮的暮。”
“你们是来找那暮老婆子的?没找到孤僻的老婆子还有人惦记。”老婆婆笑得满脸皱纹,看得出,她和她口中的“暮老婆子”关系不错。忽然,她警惕道,“不对,这老婆子家人都死了十多年了,你们是什么人?”
洛长歌道:“我们是他孙子的朋友。”
“兰城小子回来了?这小子也是傻,暮老婆子让他别回来他就不回来,算算也有十年了,怪想他的。”老婆婆笑弯了眼,高兴得不行,“怎么不见他人,他上哪儿去了?”
一听“兰城小子”四字,洛长歌就知道问对人了,这老婆婆不仅认识大师兄,还和他很熟。
“他在,在这里。”一路也憋不出几个字的洛云裳突然开口,双手在胸前合拢,暮兰城,正被她捧在手心。
老婆婆看得莫名:“啊?”
“他也在封夜。”洛长歌连忙打圆场,“他有事要办,得迟些过来。劳烦阿婆,先带我们去暮家。”
老婆婆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年轻男女,点头道:“行吧,你们一个个模样都生得这么好,看着也不像坏人,老婆子信你们。跟我来吧。”
“谢阿婆。”几人嘴甜道。
老婆婆带着五人,先进了条小巷子,而后越来越窄,甚至可以说哪里偏僻走哪里。洛卿发现了不对劲,不解的问:“暮家不是大家么,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婆婆你是不是走错了?”
“臭小子,你当婆婆我老眼昏花啊!”老婆婆拿拐棍轻戳了他一下,“那都是十年前的事儿了,如今的暮家,连一般的平民都算不上。”
连平民都算不上,那日子得有多难过?!
五人眸色一凝,老婆婆继续感慨:“暮家繁盛时,没少接济百姓,所以就算没落了,日子也不会过得太苦。可是那暮老婆子倔,明明连饭都吃不饱了,却不愿意接受任何人的帮助,都认识好几十年了,我呀,还是搞不懂她。”
没想到大师兄那般温柔,奶奶竟会是这种性子。不过,这也不能怪她,那个年纪,本该安享晚年,她却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痛苦,没有经历过的人是不能理解的。也许,她不过是为了以日渐衰老的身躯撑起整个家。
洛长歌感到庆幸,幸好大师兄什么都不知道。
“到了。”
几人的目光,在一间破旧的宅子前停留,牌匾上写着“暮府”二字,恢宏霸气,大气磅礴,棱角太甚,让人不得不怀疑,这是出自老婆婆口中孤僻且倔强“暮老婆子”之手。
“锁坏了许久了,暮老婆子没钱修,你们就这么进去吧,她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就别折腾她了。”叮嘱一番后,老婆婆转身要走。
“阿婆,你不和我们一起进去么?”洛卿拉住她,在他看来,她应该很想念大师兄的奶奶才对。
“不了。”老婆婆拍拍他的手,“反正暮老婆子也不想看到我,我就不进去刺激她了。孙子回来了,就要尽孝,要好好照顾她。”
待她走远,洛卿才道:“到了门口却不进去,好奇怪的阿婆。”
洛长歌笑笑,没有多语,小心翼翼将门推开。这宅子不大,想来是没落后置办的,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院子、花园、厅堂样样俱全。整体来说还算干净,蒙了层细尘,想来是这几天才落下的。
“暮老夫人——”
许久也没人应,洛卿道:“奇怪,怎么没有人?”
洛长歌道:“许是外出了。我们晚些再来看看,不然等下老太太回来撞见了,定会将我们当贼看待。”
“有道理。”洛卿点头,“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洛云裳表情略微有些变化:“张府。”
暮兰城的未婚妻姓张,名嘉惠,与他年岁一般,从小一起长大,可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家父母交好,更是在两人尚在腹中便定下婚约。
张家,亦是封夜城中数一数二的大家。
张不像暮,是个常姓,光是城东的张府便有五个,总不能一家一家的去问,几人便直接拿着“张嘉惠”的名字打听。一连问了好几个人,都指着街边一户人家,一看便是小门小户。
难不成,张家也没落了?
心怀疑问,洛长歌敲响了大门:“叩叩!叩叩叩!”
“谁啊?”门内传来了年轻女子的声音,温柔的似是能掐出水来,“就来就来。”
“吱呀。”
房门被人从里面拉开,张嘉惠被门外之人的容貌惊住,回神发现都是生面孔,问道:“你们找谁?”
“找你。”这女子,洛云裳在暮兰城的梦境里见过。
“我?”张嘉惠一愣,露出了两个浅浅的梨窝,“可我不认识你啊。”
洛云裳表明身份:“我是暮兰城的……的师妹。”
张嘉惠一听,立马高兴得四处张望:“兰城回来了?他在哪里躲着呢,我怎的瞧不见他的人?”
“他……”
“他有事先离开了,等会儿就过来。”洛长歌打断洛云裳,那丫头刚才的架势,明明就是要把真相说出来。若可以一个人痛苦,又为什么要让两个人痛苦?
“这样啊。”张嘉惠眸色黯淡了几分,脸上尽是期待,“他都离开十年了,一次也没有回来过,我有好多话想跟他说,真想快点见到他啊。”
洛长歌一震,她的期待好像略微有些不同,不像是久别重逢的爱人,而是多年不见的故友。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心道,什么朋友能够一等十年?应是我多想了。
“你们还堵在门口做什么?”张嘉惠笑着退到边上,“兰城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快进来坐坐。”
“好。”洛云裳点头,右手一直贴在胸口,正好,她有东西要给她。
如今她就在身边,大师兄再不用再饱受相思之苦了,真好。
洛云裳第一个往前,右腿要迈进门槛之际,一个声音传入了她的耳朵:“嘉惠,什么人来了?”
是男人的声音。
洛云裳落脚的动作一顿,抬头望去,有一男子正从厨房出来,手中,还端着两盘简单的菜。他望着张嘉惠,笑脸盈盈,张嘉惠亦看着她,唇角带笑,柔情似水。
一瞬间,洛云裳跌入了谷底。
这男人,她见过,亦是在暮兰城的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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