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师太法号清空,她说,这尼姑庵已经有些年头了。山上的人搬到镇上,祈福、求签都去临镇的大庙,庵中没有香火,佛像金身斑驳也没有银子重塑,弟子越来越少,至师祖开始就只有一人。
师祖传师傅,师傅传她,大半月前有个漂亮姑娘寻上山来,说要剃度出家,她想着也许这辈子就只能碰上这么个弟子了,为了百年归老后庵中有人,她便收下了。
听这话洛长歌便敢笃定,那女子,定是洛云裳。
果不其然,踏入尼姑庵第一眼便瞧见了她。
洛云裳一头青丝未曾打理,披散在身后,她亦穿着件青灰色袍子,应是清空师太的衣服,穿在她身上短了些,也宽大了些。光看背影,便能发觉她清瘦了许多。
“云裳!”
洛云裳身子一颤,并未转身,听她道:“贫尼思空,并非洛云裳,施主认错人了。”
“洛云裳!”洛长歌大步上前,硬扳过她身子,红着眼圈问,“你这是在做什么?是折磨我还是折磨你自己?师傅就你一个女儿,你让他老人家怎么办!”
“他还有你。”洛云裳一脸淡然,未然红妆的脸瞧上去有几分苍白。
“有我有什么用!我不是他女儿!我不叫洛云裳!”洛长歌心上一疼,洛云裳看她的眼神冷静的可怕,就像,在看一个毫不相关的人。
“贫尼已斩六欲,断七情,凡尘之事,不打算过问。”洛云裳双手在胸前合十,看着莲台上的佛祖,“贫尼一心向佛,望施主不要打扰。”
清空师太挡在二人之间,做了个“请”的手势:“施主,请回吧。”
“不!”洛长歌朝洛云裳喊到,“洛云裳,你连头发都割舍不下,谈何六根清静?你还是俗世之人!”
洛云裳甚至没有抬眼看她,对清空师太道:“师傅,不过一头头发,你愣是说糟蹋不得,瞧,如今不就惹人怀疑了?还是尽快找个时间,帮我剃了才是。”
清空师太看了洛长歌一眼,遂点头。
洛长歌先是一愣,而后笑出声来:“哈哈哈哈……洛云裳,你当真看破红尘,斩断情根了?别自欺欺人了!别以为我不知道那唐家老爷是被何人所杀!”
唐家老爷,名为唐浩,是封夜最大的盐商,洛长歌查到,暮家被灭门的惨案,正是他雇佣杀手所为。十年前,暮兰城的父亲乃是封夜第一盐商,处处压制唐浩一头,性格扭曲的后者怀恨在心,方做出了这苍天不容的恶事。
唐浩与官府勾结,平息了暮家之事,生意不断做强做大,许是坏事做多了,出行也好,入厕也罢,都要让十多个武功高尚的护院陪着。这也是暮兰城在青鸾练了十年的武,却不敢贸然找他报仇的原因。
洛云裳失踪后五日,有消息传来,说是唐浩与美妾外出游玩,回封夜时遭山贼埋伏,丧命。与唐浩一同归西的,还有他几个心腹。
唐浩究竟是被何人所杀,除与他随行之人外,再无旁人知晓,事后,那些人像是约好一般消失了,有人说是还乡了,还有人说是被灭了口。唐浩财物被清了个干净,所以才有了山贼杀人夺财这一说。
事后不久,有百姓说,取唐浩命的不是山贼,是侠盗,其截获的财物并没有私藏,而是送入了穷苦人家。
有理由这么做的,只有洛云裳。
“不错,是贫尼做的。”洛云裳大方承认,“他乃双手沾满鲜血之人,的确该死!贫尼并未伤及无辜,并不觉有何处做错了。”
“如此一来,双手沾满了鲜血的便是你!”她做得很对,洛长歌没法否认,但杀人这种事,不应该她来做,她只需要负责无忧无虑就好。
洛云裳轻笑两声,摊开双手:“施主请看,贫尼已经洗干净了。”
“清空师太!”洛长歌与她说不通,打算从清空身上下手,“与俗世牵扯不断,杀人还不知悔,这样的人,怎么可以收入佛门?”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六根不净如何,杀人如麻又如何,只要有向善之心,一切皆能重新来过。思空心意已决,施主何必打扰,难不成阻挠便能让她得到真正的解脱?在贫尼看来,遁入空门也并非恶事,静一静心也好。若到时候思空想走,贫尼绝不挽留。”
清空师太明摆着是站在洛云裳这一边。
强求不得,三人只好无功而返。洛云裳劈柴煮饭,并未看他们一眼。
商洁宫中。
“乐央,朕未想到,你竟是会主动来找我。”南宫祁乐身着明黄色龙袍,捧一本奏折半靠在床上,同洛长歌说话,却未看她一眼。
洛长歌阴沉着脸:“陛下,民女是来找你算账的。”
“哦?”南宫祁乐意味不明的拖了个长音,并未发怒,“可是为阿枫一事?”
洛长歌一脸阴翳的望着他,咬牙道:“正是!”
南宫祁乐将奏折合上,显得漫不经心:“那是她自己的选择。”
“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提亲之人,乃北昭南王。”南宫祁乐撑脸看她,“说是在云惜公主的选亲大典
上与你见过一面,从此朝思暮想,茶饭不思。”
“这我知道。”洛长歌嫌他多嘴,粗暴的打断,“说重点。”
南宫祁乐接着道:“南王是惠兰帝的九弟,二人关系素来很好,惠兰帝为傀儡皇帝之时,下旨将他贬至荒野之地。说是贬,实则是想他远离尔虞我诈的宫廷,这是一种变相的保护。”
“我没兴趣知道惠兰帝和南王怎样兄友弟恭!”洛长歌终究是性急,那团怒火烧得她几乎拍桌而起。
南宫祁乐不语,只是用高深莫测的眼神审视着鬼苏,后者毫无惧色,思索片刻便轻笑一声,道:“想来鸿舞帝爱屋及乌用了强硬手段。鸿舞帝屠城一事,南湘和东荒是受害者,他们便同你联合起来,目的,是让北昭灭亡。”
听到“你”字时,南宫祁乐眸色一深,随即便笑了起来,这个毫无背景的男人,竟敢以“你”来称呼他这一国帝王。
有趣,着实有趣。
“你说得没错。”南宫祁乐拍了拍手,“由于先前已与北昭签订和平条约,没来由的挑起战事只会让世人诟病。所以,我们需要一个正当的理由,便想借这和亲一事答到目的。”
“我懂了。”洛长歌勾起苦涩的笑容,“其实,一开始,你打算用来当做挑起战争的导火线的人,是我。”
“不错。”南宫祁乐微微一怔,却是点头承认,“乐央果然聪惠。”
他脸上没有丝毫的愧疚,似是觉得如此抉择十分合理,洛长歌讽笑一声:“别废话!继续说!”
南宫祁乐眼里似有无奈,他道:“朕派出的影卫没能找到你的踪迹,先找到的,是那个叫做阿枫的宫女。她是被你带出宫的,想来感情不一般,所以我便让人将她带了回来,只为……”
“只为我能为她自投罗网?”
“是。”
洛长歌自嘲一笑:“是我害了她啊。”
剩下的,不用南宫祁乐说,洛长歌也猜得七七八八,想来阿枫不知用何法子得知了他的企图,她为了护她,便提出由她来出嫁北昭。
南宫祁乐定也想过用他人代替,许是宫中有北昭的内应,怕随意找人会被瞧出端倪。阿枫与洛长歌日夜相处,她走路的姿态,说话的语速,也就只有阿枫能模仿的分毫不差,所以,南宫祁乐觉得可取。
让阿枫面部溃烂的药是抹在箭上的,这箭,是南宫祁乐让人放的,为的就是瞒过那与乐央公主在南湘有过一面之缘的南王。
阿枫啊阿枫,真是个大傻瓜。
“要不要杀了他?”鬼苏见洛长歌面色不佳,如是说到,他手指的另一端,是南宫祁乐。
“……”洛长歌久久沉默。
他为了他的野心,想要牺牲她的生命,也因此,害死了阿枫,事后也没有一丝悔意,该杀!
他是她一母同胞的哥哥,他们拥有着这世上最相近的血液,是最应该相亲相爱的人。他不仁,那她就该不义么?按江林峰的话来说,他也曾护过她啊。
杀?还是不杀?
思虑许久,洛长歌嗜血一笑,血浓于水又如何?眼前之人,不曾给她坐过饭,穿过衣,更别说为她送命。他与阿枫孰轻孰重,显而易见。
“他,不杀。”洛长歌摇头,“杀了南宫忆乐罢。”
“啪!”
奏折掉在地上,南宫祁乐眼里闪过一丝不解,一丝慌乱,他相信,那个不知尊卑的黑衣男子有这样做的能力。
他极力隐藏自己的情绪:“他是你八皇兄。”
“我知道。”洛长歌笑得越发开怀,“了我更知道,他是你最看重的人。”
“这事同他没有关系。”为帝之人,最怕有所牵绊,而南宫忆乐对南宫祁乐来说,就是这样一个牵绊,或许,该称之为死穴。
洛长歌冷笑一声:“此事与阿枫也没有关系!”
“乐央,鸿舞帝阴晴不定,指不定哪日就干出毁约之事,处于被动,对其余三国有害无利,我们只得先发制人。你与朕乃西凉皇储,享受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同时,也需履行应有的责任,那就是给西凉百姓安澜富足的生活。”
“按你的意思,是我无理取闹了?”
南宫乐央只得叹气:“朕不是铁石心肠之人,你是朕的皇妹,朕自然心有不忍,但这是你我的宿命,只要能有利于百姓,别说是牺牲你,就是要朕的命也行!”
“那南宫忆乐呢?你也可以为了子民牺牲他么?”
“……”南宫祁乐默然不应。
“果然啊……”
在她同母所出的兄长看来,她的命不敌他的皇弟,他可以用行动证明不在意她,却不能在皇弟背后说说谎话。
洛长歌越发的想念阿枫了。
还有洛离。
还有暮兰城。
还有洛云裳。
甚至。
还有商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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