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放下一张炕桌,将食物放在床上。羊肉汤很烫,大汗吃着喝着,心里烦躁,头上冒汗,一反常态,喋喋不休,依然说钓鱼城出师不利的事,越说越恼怒:“天下竟有这样的地方,城堡在高山之巅,城墙在悬崖之边,围得铁桶一般,三面环水,哪有我大草原畅快……”
从来没见他如此烦躁。汗后给他打扇,趁机说:“大汗想草原了吗?我们还是回去吧。”
“岂有此理?我蒙古帝国从始祖以来,一路打到非洲了,何曾退缩半步?这小小的钓鱼城,难道比苏丹、法兰西国家还强硬?朕不攻下,势不还朝!”蒙哥腾地坐起,锐利的目光冒出火星。
“大汗啊,稍安勿燥好不好?”汗后纤纤玉指轻轻按在蒙哥肩上,见他坐下来了,就势说,“消消火,现在,还是听听音乐吧。”
“有音乐?”
“是啊,我们草原的歌。”史卑三说完,吩咐人撤下餐具,击掌两下,一个马头琴手进来,盘腿坐在地下,拉起了“古日都”,优美独特的旋律如泉水淙淙流淌,节奏舒缓自由,乐曲高贵典雅,大汗神情缓和下来,靠在床头,微微闭着眼睛享受着。
汗后又击掌两下,林容随着音乐进来了,这次她不紧张了,有的只是愤怒。见靠在床头的蒙哥,顿时呼吸停止,全身血液霎时冰冻,连身体也僵住了,只有眼珠发烫,死死地盯着这个人,看得目不转睛。
汗后以为她害怕了,拉了她一把,这才让林容回过神来。片刻,血液又沸腾起来,烧得脸颊通红,四肢颤抖。音乐再次响起,林容摆摆头,清醒过来,心里暗暗告诫自己:冷静,冷静,小不忍则乱大谋。镇定下来后,双肩抖动了几下,伸直手臂,随着双肩的颤栗,如一浪浪微波荡起的涟漪。
对面的男人没有睁开眼睛,当然也没看见她的舞姿,林容平静下来,舞姿翩翩,用歌声给自己伴舞,她的声音浑厚辽阔,仿佛有磁性,穿透了在场每个人的心怀:
美丽的大草原,
草绿花儿红,
北来的大雁哟,
卷起一阵风……
大汗听到歌声了,虽然没睁眼睛,但仿佛被陶醉,身子随着节奏摇晃:“嗯,唱得好——”他情不自禁地赞叹一声。
“大汗,她跳得也不错啊。”
蒙哥这才睁开眼睛,突然打个寒颤,他看见歌女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眼眶里不是水晶般的眸子,是火,跳动着,燃烧着,是要夺眶而出的仇恨的火苗——这绝对不是蒙古女人!哪来的?当着爱妃的面,他没问,不忍拂了她的心意,只是挥了挥手,恼怒写在脸上:“下去吧!”
“好好的,怎么不听不看了?”
“朕不乐燕饮,要想尽快回到我壮丽的草原,更要加紧攻下钓鱼城!”
史卑三趁机问:“大汗打算带个汉妃回草原吗?”
“何出此言?”蒙哥一时愣住了。
“一个姓李的什么汉人,要将他妹妹献给您做妃子是不是?”
“末哥是说过此事,那汉将为我大蒙古事业十分卖力,他要献上妹妹,不忍拂他好意,随便点头。其实,哪有心思在此方面?”蒙哥想起来了,爱抚地拍拍史卑三肩膀,“放心,朕有你足矣。”
蒙哥说着,自己将双脚套进靴子里,站起身来,双手抄到后背,径直往外走,说要去开会。汗后一筹莫展,只有打发弹琴唱歌的人退出房间。
成吉思汗是一代枭雄,小儿子拖雷也不甘示弱。众多的子孙中,蒙哥是最优秀的继承人之一,也是最杰出的蒙古大汗之一,执政以来,从没打过败仗。
当年,蒙古打金国,要从南宋借道,拖雷率领三万铁骑来执行这一任务。南宋不敢拒绝,但也不愿借道,哪里有抵抗力?陕南一带双方交战后,蒙军势如破竹,杀死宋军士兵与百姓几十万人。拖雷也到过合州,大肆虐杀后,顺利抵达湖北,趁金兵后方空虚北上,极大震动了南宋朝野.
蒙哥即位之后,命令二弟南征大理国,七月,忽必烈率军出发。第二月就到了陕西,一年半以后就攻克了大理城。国王段兴智投降,翌年前往漠北和林皇宫觐见蒙哥,被蒙哥任命为大理总管,子孙世袭。
忽必烈远征大理国的第二年,蒙哥又命三弟率大军十万西征。旭烈兀的西征军从漠北草原出发,先攻灭波斯南部的卢尔人政权,跟着攻灭位于波斯西部的木剌夷国等,然后小亚细亚大部分地区尽数囊括,跟着远征西亚,胜利捷报不断传来……把蒙古帝国推向了事业的顶峰,这都是在蒙哥的手中。
就在来四川前,法兰西大使带着路易九世的降书,来到他的首都哈拉和林。大汗傲慢地令人写上回信:“这是长生天的命令。天上只有一个上帝,地上只有一个君主,即天子成吉思汗。”
长生天是谁?就是他蒙哥,是天子在地上的代表,他以“大汗”的名义发布命令,令法兰西国王承认是自己的属臣。
作为蒙古族的首领,蒙古军的统帅,他这个当哥哥的不能没有建树。自己的民族是游牧民族,民风彪悍,崇拜武力,作为大汗,必须要有功绩慑众,这功绩,只有在战争中拼杀所得。民族性格让他要上前线,大汗的职位要他上前线。即使像他的祖父成吉思汗死在前线,他也在所不惜。所以,带着野心,带着热血,他要御驾亲征,去开疆封土。
他的水军不足,横亘着前进步伐的不仅有黄河,更有浩瀚的长江。以前对宋朝多路进攻没能全面展开,这回,他决定采取迂回长江上游的战略。
1258年,第二次蒙宋战争开始,南路军从云南出发,经广西,直扑长沙;北路军由忽必烈率领,直扑鄂州;蒙哥汗亲率十万主力作为中路军,南下四川,直扑重庆。企图占领重庆,东出夔门,与其他两路军会师荆湖,然后顺江东进,直取临安,一举灭亡南宋。
大汗亲征,如黄河之水一泻千里,一举攻克了成都,然后宋军节节败退,四川大部分失守,蒙军顺嘉陵江南下,势不可挡,直指重庆。
次年二月,蒙哥汗率军渡过渠江,二三月间,蒙古大军对钓鱼城周围各城堡发动了连续猛攻,希望打通前往钓鱼城核心城池的道路,没想到遭到宋军的顽强抵抗。蒙哥终于明白,他将在钓鱼城迎来本次四川战役的第一场硬仗,也是他本人的最后一场硬仗。
到此为止,蒙古大军已经在钓鱼城下四个月了,毫无进展,军队的士气开始消沉。而钓鱼城的军民斗志高昂,经常利用夜幕掩护,开城突击,骚扰蒙军。蒙古人极不适应这样的作战方法,一到晚上都规规矩矩的,不敢越雷池一步。
所以他回到泸州是修整,要召集部下,商议下一步战略。
大汗习惯在帐殿里议事。尽管天气闷热,整个帐幕的内壁全都以金布覆盖着。在帐幕中央,大汗坐在一张小榻上,穿着一件白色丝绸短衫,喝了一口米酒,又喷出来,始终坐卧不宁。
大帐里鸦雀无声,大家都看着他一言不发。
他不耐烦了:“我叫你们来,不是当哑巴的,各部什么情况?先说说吧!”
合丹领东川行枢密使,先说,钓鱼城是只见山不见城,他的部下很多人得了疟疾,成天拉肚子。
不花领西川行枢密使,也说军中暑热、疟疠、霍乱等疾病流行,官兵不仅士气低落,都没有战斗力了,蒙古大军已经成为了一支“疲军”。
末哥说,最苦恼的是钓鱼城将士的骚扰,几乎每天夜晚都遭到他们的袭击,一个个神兵天降,不知从哪里来的,仗着他们地形熟悉,声东击西,各个击破,杀了就跑,黑灯瞎火的,蒙军也无法追赶,更无法安睡,白天更没精神打仗了。
蒙哥咳嗽了一声,几个将领的诉苦停止了,只听他冷冷地说:“你们一个个都说生病啊,没精神啊,为什么不让他们喝酒呢?喝酒能治百病,难道你们不知道吗?”
几个将领不敢再说话,因为他们几乎把酒当主食了。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四周乡镇的百姓都上了钓鱼城,粮食都被坚壁清野了,连狗都找不到一条,哪里有吃的?
“你们的马呢?每个人出来,不都带几匹马的吗?可以喝马血,可以烧马肉吃啊。”大汗制止了众人的诉苦,手一挥,说,“只准说办法,说说,下面怎么行动吧。”
大汗发话,下面又是一片沉寂!只有将领术速忽里勇敢地走上前,对着大汗一抱拳:“大汗,我觉得,现在应该撤退了。”
“撤退?我们大蒙古,没有撤退这个词!”大汗将炕桌上装酒的碗呼噜一下拂开,“你敢说这样的话?”
末哥手疾眼快,上前扶住碗,居然只泼洒了一点点酒,他又用衣袖擦去,低声说了一句:“大汗息怒,听他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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