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银,花木弄影。汗后坐在柚子树下听歌。微微的有些风,馥郁的柚子花香已经淡薄了,柚子的清香弥漫在空间,与歌声一样醉人。
林容站在史卑三对面,将蒙古曲调灌进唐诗,轻声吟唱出杜牧的四句诗:“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花,隔江犹唱**花……”
汗后只说好听,听不懂歌词,问她唱的什么内容?
巴全与总管出去,到晚上还没回来,前者是不愿回来——菩萨保佑他已经杀死总管,逃脱出去。后者是不能回来了,山林中毒性发作,无药可救,杀死一个侵略者少一个祸害——当然,这是自己的设想。
而今,杀头号敌人的众任在肩,全靠自己了。当初也没想依靠别人,再不抓紧时间,一旦巴全下毒的事情暴露,他们必定会提高警惕。蒙哥不就不吃合川人做的食物吗?
在厨房里进出几趟,发现蒙古人吃穿用极其简单,哪里像汉人皇帝奢靡?厨房人不多,厨师也少,连他们的皇帝也只吃点羊肉汤,喝点奶茶,不图享乐,一门心思炫耀武力,难怪他们英勇善战,攻无不克呀。
想到这里,忧心忡忡,借题发挥,说:这是一首唐诗,名字叫《泊秦淮》,是前朝著名诗人杜牧写的。他来到秦淮河边,听见歌女在唱《玉树**花》,心生感叹。因为这是绮艳轻荡、婉约哀伤的亡国之音。当年,陈后主沉迷于萎靡的生活,视国政为儿戏,终于丢了江山。这种靡靡之音,唱到了晚唐时候,似乎在预示——群臣们沉湎于酒色之中,已经快步陈后主的后尘了。
史卑三听后,沉默了一阵说:“你们汉人的皇帝不理朝政,百姓真的不幸得很……但是,我还是希望,能尽快看到秦淮河边的江南美境。我相信,那一定是天下最美的地方。”
“天下最美的地方,是自己的家乡。”林容毫不犹豫地说。
“这话,当然有道理……”
她的话还没说完,宫女传话来:“大汗到——”
史卑三刚刚站起来,还没让林容回避,她已经像阳光直射下的影子一样消失了,心想,这还真是个聪明而知趣的女人。自己迎上去问:“大汉现在才回来,做出了什么决议?”
大汗满脸绯红,一扫上午的萎靡,兴致勃勃地说:“已经有办法了,再到钓鱼城,朕势在必得。”
还是要打钓鱼城啊?史卑三心里一沉,问他是否要进寝宫休息?他在妻子让出的竹靠椅上坐下,椅子像是他征服的土地,发出承受不住的**,他不满地说:“不进屋,这个鬼地方,热得人睡不着!”
史卑三接过话头说:“是啊,哪有我们的大草原好,白天即使再热,晚上也是凉爽的,我们家乡——”
“别说废话,攻下钓鱼城,朕又多了半片江山,想把家搁哪儿都行。你,要养成,把哪里都当家乡的习惯——”
他的话也带着酒气,史卑三大失所望,只好站在旁边为他打扇。
大汗躺倒在竹靠椅上,吩咐她:“叫个宫女来吧!宗王末哥说,他的王妃身体不适,提前走了,也没参加我们晚上的饮酒,你去看看他的王妃吧。 ”
“好的,妾这就去。”
见她要走,大汗对提宫灯的两个蒙女说:“天黑,你们送汗后去。”
“那,我另外叫人来服侍您。”汗后想起林容刚才还在这里的,不会走远的,转身叫着,“林容,你来给大汗打扇,我有事去。”
林容借着夜色遮掩,闪在假山背后,正紧张地注视着大汗的行动,听到史卑三叫她,大喜过望:天赐良机呀,做梦也没想到有这等好事。赶紧用蒙语应答了一声,风一样跑过去,接过扇子,哆嗦了一下,扇子掉地上了。
汗后回身问:“怎么了?”
她不会用蒙语解释,只是胡乱吱呜了一下,赶紧拾起扇子,卖力地扇动起来,史卑三这才带两个蒙女走了。
凉风幽幽,蒙哥闭目躺在靠椅上,舒展四肢,毫无戒备地仰面朝天,不久重重鼾声如雷响起。
月光下,这张周正的面孔并不狰狞,扁平的鼻子似乎贴在脸部的中央,让他显得有几分平庸。但雄毅的嘴角紧紧抿着,在睡梦中依然威严。
想到丈夫浴血奋战的艰辛;想到合州百姓横死街头的惨状;想到儿子受了那么些罪,至今深陷贼手,不知何时家人才能团聚;还有他们攻占了那么多国家,半个世界的人家破人亡,不都是他一手造成的吗?……这是普天下最大的敌人啊。
林容决心已定,紧张地注释着周围的动静,把扇子换到左手,机械地挥动着,轻轻地侧身,抬起右腿,从靴子里拔出匕首。
月光照耀着匕首,发出闪闪寒光,她在靴底宕宕,深深地吸口气,满怀仇恨地举起匕首——为南宋百姓,为合州乡亲,为天下死难的人报仇!为助丈夫一臂之力,她要手刃大汗!
第一次杀人,紧张、害怕,想着热血即将飞溅脸上,她心慌意乱,手颤抖起来,如果刺得不力,前功尽弃,再也没有机会了。她知道,人的致命处是左胸,只要心狠手辣,将匕首全部插进去,一个让全世界都恐怖的生命就将结束,自己就会大功告成。关键是得有足够的力量,于是,抽回手又高高抬起——拼起全身力量往下扎去——
没扎下去?是谁?把高举的手腕握住了?是身后伸来的一只手——纤细却有力的手!她倒抽了一口冷气,回头一看,月光如水,照着一张娇艳却愤怒无比的面容,林容浑身血液凝固了,肌肉僵硬了,惊谔地张大了嘴。
“汗后回来了?”大汗鼾声突然停止,似乎发现有响动,朦胧中含糊地问。
林容等待着她的告发,他们的愤怒,他们无情的惩罚……可没什么大响动,身子却被史卑三一扯,脚不点地,就被拉到她身后,跟着听见她娇喘吁吁的颤音:“大汗,是……是妾……”
大汗依然闭着眼睛问:“你,没去看宗王妃?”
“半路中,突然想起,要挑几根,最好的,高丽参带去,让宫女在找……”
“你,想得周到……”蒙哥语音依然含糊。
“这里蚊子多,还是……进屋里睡去吧……”
史卑三吞吞吐吐地说话,也像站不稳似地腿发软,但拉住林容手腕的力道越来越紧,像是铁链子拷住一般,让她全身都僵硬了,一点动弹不得,连头脑也被捆绑住一样,什么也想不起来,下面要干什么也不知道。
大汗坐起来,看着汗后身边有个蒙古女人,随口说:“你去吧,让这宫女跟我回寝宫……”
汗后声音颤抖更厉害,上下牙齿几乎合不拢了,说:“我……想让这歌女……给王妃,慰籍寂寞去。”
“歌女?速速带走!”大汗突然清醒了几分,声音发冷,双手一拂,转身就走了。
看着他走出花园了,汗后拉着林容呼啦转了一圈,甩开她的时候,匕首已经夺下了。看着被狠狠摔在地上的女子,压抑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字一个字蹦出她的贝齿之间:“林、容,你,胆,子,不,小,啊!”
林容被甩倒的那一刻清醒了,躺在地上,脊背疼痛,右手发酸,双腿发软,却挣扎着坐起,恼怒她怀了自己好事,却知道远远不是她的对手,左手搓着右手腕,冷冷地说:“你的手劲也不小啊……”
“哼,蒙古女人都会拉弓射箭的!”史卑三因她的赞扬洋洋自得,语言也流畅了,“你再来两个也不是我的对手!”
一个拿匕首的人被赤手空拳的人征服,林容因她的蔑视而气馁了:“你……怎么处置我?”
“刺客,我要杀了你——”史卑三左手扯住林容的衣襟,将她提起来,右手举起匕首,像她刚才一样高高举起,只要往下一落,就能插进她的胸膛。可是,像是被使了定身法,两个女人都雕塑一般,纹丝不动。
只有林容的嘴在动,吐出的字声音很轻,轻得只有对面人能听见,但是清晰得几乎能刻进对方的脑子里:“我,直着身子来,就没打算,直着身子出去……我的鲜血,喷洒在你的胸前,我们两个,都更,更美丽了……”
“别怪我,”史卑三依然咬牙切齿,“我们各为其主——”
“不,我为的是我们大宋的百姓,哪一个不是血肉之身?哪一个不是父母生养?哪一个没有子孙后代?可是,我们却在自己的家园住得好好的,被你们蹂躏,被你们屠杀,被你们弄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他们何辜?我恨你们,恨死了——”林容突然勇气倍增,铿锵地说出一席话。
“……你……恨得有理……我们……是入侵者……”汗后脸色苍白,右手垂下来,犹豫不决,但跟着微微冷笑道,“你想报仇?都不是我的对手,还能敌过一代枭雄?”
林容胸一挺,站直了,凛然说:“你们制造了多少罪恶?即使拼得鱼死网破,我死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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