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岁大旱,四面楚歌。饥饿笼罩着钓鱼城,死神的翅膀铺天盖地,白天遮住了太阳,夜晚遮住了月亮,囤积了十万军民的钓鱼城空前冷寂。
大规模进攻不多了,元军却依旧把城池围困得水泄不通,他们整日在下面喝酒吃肉,又唱又跳,以逸待劳,快活得神仙似的。
外围耕地全作了元兵的牧马场,城内的土地全都利用起来,包括兵营前后、校场靶场,甚至帅府、将军府的房前屋后也种上了红苕、小麦,墙角路边点上了黄豆、豌豆。
可是去年大旱一年,老天没下几滴雨,开春以后,依然没有下雨的迹象,满山遍野都没有返青,这就意味着,连草根树皮马上都没得吃了。林容和马青苗急得要命,因为家里有嗷嗷待哺的婴儿,有需要喂奶的产妇,还有每天守城池的战士,就是三个老太婆虽然可以少吃一点,也面黄肌瘦,浑身无力。还有满城的军民,没有粮食能维持多少日子?
大家正在着急,史娇娇来了,说爷爷让她来给两位夫人请安。青苗说不敢当得很,内外交困,都没去问候将军,也知道娇娇忙着照顾老人,连女子民团训练、取水这些事情都没有喊她,问她今日怎么有时间跑来了?
林容赶紧让她坐下,问史将军病情如何。她神色凄惶,说爷爷已经卧床不起了,还在为山上的旱灾着急,挣扎着坐起来给她们出主意,说按照着当地的民间风俗,必须赶紧要求雨了。
林蓉是山外来的,青苗也不通事务,问史娇娇她爷爷怎么说的?娇娇就告诉她们,按照这个地方的规矩,要请出北极大帝抬着游街。但钓鱼山上的寺庙里面没有这尊神,只有用晒龙王的办法祈雨。就把爷爷告诉的程序说了一遍。
先要准备一张大门板,用烂泥巴塑一条龙,把鸡蛋壳作龙眼,树枝杈作龙角,蚌壳嵌在龙身上作龙鳞。泥龙塑好后,搭起一席蓬,把它放在蓬里的“正位”上,龙头前摆设香案,点烛焚香磕头祈祷,请求老龙显灵,大发慈悲,行云布雨,挽救生灵。然后求雨队伍敞头赤脚,打着三角形黄龙旗,敲锣打鼓,抬着泥龙游行,让它晒晒太阳……
青苗问要游行多长的时间?史娇娇想了想回答,说爷爷没有说明白,可以一边走一边歇,起码要绕钓鱼城一周吧,休息的时候也要烧香磕头,最后到寺庙里面念经作法,然后推入河内,要它戏水作雨。
“为什么叫晒龙王?”
“我们抬的龙王老爷在大太阳底下周游全城,这不就是陪着我们晒太阳吗?”听张夫人这么问,史娇娇说了又补充一句,“我爷爷说,按照规矩,必须要县令主事,元帅领头,官员必须得参加,王立身兼双任,可以参加不可,。”
马青苗生气地说:“王立那个龟孙子成天躲在乌龟壳里,他能参加这样活动吗?”
“这是全城居民赖以生存的求雨,不参加也得参加。”林容说,“而且要他主事。”
三个女人在这里商量着,凤儿已经去找材料了,和了一大盆稀泥,下了一块门板,可是找不到鸡蛋,只有在垃圾堆里找到几个以前的鸡蛋壳,选两个好的充当龙的眼睛。蚌壳怎么办?她进来比划了一番,那意思是说,她晚上从飞檐洞下嘉陵江去捞。
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几个女人分工了一下:马青苗负责搭棚请王元帅,林容负责去通知城中百姓,凤儿负责做龙,史娇娇回去再问问爷爷,看看还有什么细处需要安排处理的。
繁星满天,比孤独的月下更明亮,取水结束之后,留下两个女子民团的人把凤儿放下去。飞檐洞的底下靠近石壁的一半是她挖出的水凼,就是在那里捞出了自己的手镯,让她觉得格外亲切,连水也温温发热。好在天气也不再寒冷,她脱了鞋子袜子,挽起裤腿,提起竹篮,里面装着筲箕,淌水一步步深入。
在水中站立了一会儿,让被她双脚惊起的鱼儿安定下来,把竹篮挎在肩头,再用筲箕顺着水中的坡坎往上推,先是一两只小虾,再有两三只河蚌、田螺,也不知舀了多少回,居然还有时不时有小鱼。一个时辰下来,大的小的,扁的圆的,居然有半篮子了。她想,好歹这些都是鱼鲜,做成羹汤,可以给巧眉发奶哩。多来几回,也给家里人解解馋。
时候已经不早,她怕山洞里等的人着急,先回去吧。于是坐在没有挖掉泥巴的土埂上歇一歇气,等脚上的水干了,穿上鞋子袜子,这才拉扯吊她下来的绳子。可是拉了一阵没反应,又拉了一阵,上面还是没动静。
怎么回事?那两个蠢女人回家去了吗?睡着了吗?还是撒尿去了?估计有四更天了,还有一个时辰,敌人就会在江上巡逻,得赶紧进洞才是,她有点着急,更劳累,坐在土埂上靠着石壁,竟然打起瞌睡来。
忽然,身边有哗哗的水声,她猛然惊醒:莫非有大鱼?哦,那才好呢!她猛地蹦起,朝江面上看过去,不对,不是大鱼,是一个人,露出脑袋,伸出双臂向这边划水。似乎也听到这边的动静,停了一下,但已经靠近石壁,水浅了许多,几乎站立在江中,露出了半个身子。
是元军还是叛军?怎么会一个人单独行动?很明显是个男人,难道发现自己,要过来非礼吗?除了钓鱼城的人,除了上次抓张大人的敌人,还没有人到这个地方来。这段时间,夜晚城里人从这个地方取水,因为开工晚收工早,也从来没有惊动过山那边的驻军,都知道悬崖峭壁只有下来的,没有上去的,这个人跑这里来干什么?除了想欺负我就是来偷我的鱼虾。
想到这里,一向胆大妄为的凤儿也害怕了,可是说不出话来,不知道询问,只是低声压抑地哇哇叫。很显然,对方也想不到是个女人的声音,紧靠着石壁,站起来才见到身影,尽管夜晚还有些星光,也看得不是很清楚。这是个男人,能深夜一个人过来也是有胆有识之人,四周都没有动静,如果只是一个女人,为何要怕?
于是站在水里,朝着这边闷声问道:“你是什么人?深更半夜在这里干什么?”
怎么声音有几分熟悉?我见鬼了吗?还是我刚才淹死了遇见故人了?风儿依旧心跳如鼓,朝着江中站的那个人打了个手势,又哇哇叫了几声。
“你是哑巴?”
“嗯,嗯嗯。”凤儿连连点头,赶紧应道。
“你是凤儿?”
凤儿几乎可以肯定是他,但是又不敢相信,又惊又喜又怕,却无法表达,只有更怪诞地叫一声:“呜哇——”
“我是巴全啊。”像是怕对方不相信,也想再确认一下,男人一边涉水往这边走,又加上了一句。
冤家呀,不是说你死了吗?怎么会在深更半夜跑到这个地方来?这都隔了多长时间了?即使借尸还魂,重新投胎,时间也不对呀。但确定是对方之后,情不自禁就要扑过去。
“别掉到水里,我来了——”他及时喝住了对方的轻举妄动,在水中向前奔去,快到跟前了,突然停住,把脑袋上的头巾往下拉,遮住了脸的下部分。
所以当他水淋淋到了跟前,风儿又是摇手,又是摇头。
“凤儿,你记不得我了吗?临安,金凤楼,羊脂玉的玉镯子——”巴全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看,你还戴着我送给你的手镯哩。”
凤儿反手抓住他,另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扯掉了他蒙住下半脸的头巾,跟着猛然推开他,“哇——”地喊出了声。
璀璨的星光,加上河水反射的光芒,照得那张脸实在令人恐怖,鼻子扁平,颧骨一边高一边低,似乎下巴都没有了,这还是那个英俊的厨师吗?
她那一巴掌,将本来已经乏力的男子推得向后仰倒,身子重重地拍打在水面上,跟着一跃而起,捡起快要被水漂走的头巾,重新遮住半边脸,轻声说:“我就是怕吓着你,所以要遮住,但我就是我,我是巴全,一直等着跟你结婚。上回王大人死了,我回钓鱼城报丧,我看到你刚刚流产,舌头被割了,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他在揭我的丑?凤儿很不高兴,不甘心地扭着身子。
“处理完了王大人的丧事,我又回了一趟钓鱼城,你在黑房子里坐牢,我也去看你的,你就是不睬我,也不听我的话,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他还要说还要说,说我过去的不堪?凤儿生气了,狠狠踢了他一脚。从来没这么恨自己不会讲话了,否则要和他对吵一顿。
他继续说下去:“我不嫌你笨,不嫌你哑,不嫌你乱七八糟的过去,我们有婚约,我还是要来找你。重庆城破了,张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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