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始至终,李长歌的嘴唇连半点酒水都未曾沾到。放下酒杯时,她却看到姬少重眼中有莫名哀伤一闪而过。她故作不知地垂下眼眸,印证了心中的猜测,这酒中一定有问题。
虽然她并没有喝,但仅从酒气便可判断出,这次的酒与上次不同,明显浓烈许多。之所以选择烈酒,或许是因为酒气更盖住其他东西的气味,不易被人察觉。是啊,倘若想让他和秦川明日的计划顺利进行,她最好是不在场。
见他拿起酒壶欲再度给自己斟满,长歌摇了摇头:“这酒太烈,今夜,我并不想喝醉。”
听得她如此拒绝,姬少重略微犹豫了一下,却没有再坚持。“好啊,如此良辰美景,还是秉烛夜谈更为应景。”
席地而坐,耳畔清风微拂,其间隐约夹杂着虫鸣之声,恰到好处地填补了此刻彼此之间的沉默。虽然极力掩饰,但姬少重看上去还是心事重重,似乎在紧张地等待着什么。
长歌暗自盘算了一下,那酒盅本就很小,斟满了酒也不过是一口饮尽的事,酒水本就如此少,就算要下药,分量也不会重。如果要装作中招昏倒的话,倒也不必急这一时,更何况,她还有一个问题,迫切地想要问他。
“还记得上次在客栈里,你最后跟我说了什么吗?”她突兀开口。
姬少重似乎愣了一下,才笑道:“我还没有来兴师问罪,你倒先提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在酒里放了什么,那个时候我已经神志模糊,就算说了什么,也是梦话罢了。”
“是吗?”长歌淡淡回应,锐利目光始终停留在他脸上,“曾经有人告诉我一个判断真话与谎话的办法,你想不想知道?”
没等姬少重回答,她已经再度开口道:“言简意赅的就是真话,解释的越多,就越是欲盖弥彰,就像……你刚才那样,”她停顿了一下,终于问出了最想问的话来,“你是不是,已经记起了从前的事,记得了我们一开始的相遇,和之后的所有事情?”
一定是这样的,如果没有想起那些,他不会说出那样的话,更不会鬼使神差地通过地道来到她的寝宫下面。只不过,他并非是为了怀旧而来,而是为了自己的目的,要让她远离明天有可能会席卷而来的腥风血雨。
他在骗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但至少能确定的是,那次在客栈弄昏他之前,他就已经想起来了。
从前,她总是一直在撒谎的那个,只不过十有**都会被他拆穿,耳濡目染,她总也该学会了。眼前这人,曾教过她许多事情,如今是她学以致用,原来他也是有破绽的,或许这就是古人所说的“关心则乱”。
为了迫使他开口回答,李长歌抬手扶住额头,故意做出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低声道:“难道你……也像我上次那样……这酒……”
从指缝中看到他脸上的神情,长歌的手无力地从额上滑落,竭力想要提起精神,却最终还是渐渐闭上了眼睛,身子也向一旁软倒。
一只手及时揽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无力垂落的头靠在了自己肩上。
有手指温柔地拨开了她脸上散乱的长发,紧接着额头便传来了一点暖意,似乎是他的脸颊紧贴着她的前额。萦绕在耳边的,除了他的呼吸声外,还有沉重的叹息。
与他相识数年,不是没有经历过风雨的,只不过他一直都是那副从容自如的样子,哪怕是露出焦急的样子,也是假的。只有这一次,他的叹息是发自内心的,显然,他是知道明天的情况有多凶险的。
“是啊,我已经都记起来了,记得那天晚上,你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明明就是个黄毛丫头的模样,口气却装得老气横秋。”
“其实,要感谢你给我喝的那杯酒,不知道是否以毒攻毒的效果,原本那些被强迫忘记了的事情,突然都回来了。”
听到他的话语,李长歌很想告诉他,解药她已经拿到了,此刻就放在身上。只是,她必须忍住心底的冲动,继续装出昏睡的样子,不能让他发觉自己还是清醒的,那样的话,他还会用其他办法来让她睡过去的。
现在,她无论如何都要忍住,绝对不能出声。
长歌觉得身子一轻,已经被他抱了起来。她不敢睁眼,只能凭着感觉去判断方位,他似乎走的是带她回寝殿的方向?耳边的声音验证了她的推测,树叶簌簌的声音逐渐远去,虫鸣声也几不可闻了,周围变得越来越静。
当风声都静止的时候,她几乎可以确定他们已经进入了地道中。只不过他并没有把她送回寝殿,而是放在了密室的角落。
地面并没有她想象中冷硬,或许是因为他将披风铺在了下面的缘故。长歌能理解他的这种行为,毕竟,相对于寝殿来说,这里更加隐秘,也更加安全,不会被任何人找到,除了少数知道机关存在的人。
看来,他是要把她留在这里,直到明天的事结束后,才有可能让秦川来救她出去。
想到这里,长歌暗自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的决定,只要南宫昀有了防备,姬少重和秦川的计划就会被迫中止。只可惜自己现在被困在这里,所以无法得知外面的消息,不知道南宫昀知道了祭坛和烟花的秘密后,会采取怎样的举措。
不过,他那样的人,是肯定不会坐以待毙的就是了。
密室中的那一夜既漫长又短暂,或许是觉得她已经昏睡的缘故,姬少重的话比平常多了许多,有几次险些听得她落下泪来。那些都是他从前不曾说过的话语,虽然他的行动已经明确无误地表明了自己的心意,但真正听着他从口中说出,却是另外一番滋味。
原来,她对他来说竟是那样重要,与她相比,他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身世或身份。
“无论我是什么身份,我只求能在你身边,除此之外,一切都不重要。”这句话,他反复重复了几遍,更像是在喃喃自语。
“可惜,我只能做到这里为止了。”说到最后,他的语声陡然一转。
有什么温暖的东西被放入了手中,李长歌仍然不敢睁眼,直到听到密室另一头的门被关上后,她才颤抖着睁开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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