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黛走近一步,低头看着羸弱的皇帝:“圣上与祁南王常以兄弟相成,一度成为市井间佳话。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圣上开始期望祁南王死去?”
邵季城目光深邃:“你当真想知道?”
“只是想听到确定回答。”
邵季城不意外苏青黛的敏感,倒有些意外她的执着。稍作沉吟,他生硬地点了下头:“大概在你娘去世后,祁南王就发生了一些变化。当时我并未在意,偶尔有人上奏,我也只当是旁人对他的嫉妒。可是从五六年前开始,他渐渐不满于私底下的小动作,有些不该做的事、不该说的话,他仗着独一无二的权势露了出来。如此,我便不得不多一分提防了。”
一切似乎都在苏青黛意料之内,她神色平静,目光淡然:“祁南王当朝数次顶撞我有所耳闻,私下也曾打听到,不少权贵门阀都暗地里与之往来甚密,大有结党营私的兆头。”
邵正则有些惊讶:“东陵王早发觉祁南王有不臣之心?”
“不早,都是回到都城后才调查出来的。”苏青黛意味深长瞥了邵正则一眼,“宁王经常往来九门和刑部,这些秘闻当了解甚多。可是我与宁王相识许久,从不曾从宁王口中听闻半个字,可见圣上倍加青睐不是没有原因的。”
邵正则心头一紧,慌忙解释:“兹事重大,不敢贸然对东陵王胡言乱语。”
“不怪则儿,是我不许他对你说的。”邵季城摆摆手,努力为儿子开脱,“阿清当年看中苏广陵,是因为这个人聪明又稳重,这点可以说你是继承了苏广陵的长处。尽管后期我发觉他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肯与我诚心相交的兄弟,可是我找不到任何证据,证明他在私底下酝酿某些野心阴谋,自然也就不能空口无凭去说他什么。以当时情况,只怕就算我或者则儿对你说了,你也不会相信。”
苏青黛漠然:“我不是瞎子、聋子、傻子,更不是是非不分的混蛋。倘若从一开始你就坦诚相待,我也不会处处怀疑。”
“是我低估你了。”邵季城哑然失笑,表情苦涩,“你看看,总是这样……明明你都是才谋双绝的奇人了,我还把你当成不懂事的孩子……”
咳声中断了邵季城的喟叹,也恰到好处结束了一场杀机暗伏的交谈,至少苏青黛暂时放弃了弑君的想法。
“既然该说的都已经说开,那我就不打扰圣上歇息了。”苏青黛慢慢后退,远离龙榻,半是敷衍地颌首行礼。
偏偏邵季城又开口唤住她,让她不得不停下急于赶去找君弈的脚步。
“病来如山倒,耗着心血熬了这么多年,我这盏灯就要油尽了。”咳声中,邵季城抹去唇角溢出的血丝,望着苏青黛沙哑道,“青黛,你骨子里终归流淌着邵家的血脉,在外浪迹多年,也是时候回家了。虽说你与则儿是表兄妹,不过皇子天家为了保持血统纯正,这般婚事也不是没有先例。不如——”
“圣上若是想当月老拉红线,让我和宁王凑成一对儿来护佑你的社稷江山,那就不必多费唇舌了。”
苏青黛打断邵季城的话,似不经意看了邵正则一眼。邵正则与她四目交对有些慌乱,下意识低头避开,总觉得很难再与她平静面对了——怕与她对视时,她会从他眼中发现什么,看透什么。
那会让他狼狈不堪。
邵正则的无所作为让邵季城微微失望,掩口咳了几声,仍不愿放弃的帝王为儿子争取来微小机会:“则儿,去送送东陵王。此行去往北陲追捕余熊,东陵王的功劳远比你多,那些磨难都是替你承受的,你还没好好谢过人家吧?”
“儿臣明白。那儿臣先行告退,稍晚些再来侍奉圣上。”
邵正则躬身退出,苏青黛则走在他前面,挺直脊梁光明正大走出的寝殿。
一出寝殿大门,邵正则总算能松口气,微红着脸尴尬万分:“方才圣上突然说了那些话,连我也不曾想到,还望东陵王不要介意。”
“若是介意,早在上次宴请众王侯时就提出来了,何必等到现在?”苏青黛停下脚步,淡然回眸,“我要去椒妃娘娘那边看看明皓,宁王殿下就不必绕路相送了。”
真想送行,又怎会介意绕一段路?邵正则心知这是苏青黛委婉拒绝与她一路交谈的意思,表情不由黯淡了三两分:“东陵王果然还是有所介怀。因为一些事情我不曾据实相告吗?”
“如果宁王殿下是君弈那般干净透彻的人,或许我会乐于与殿下作朋友。不过殿下心里承载了太多东西,并不适合做一个纯粹的人,所以这个要求,还是算了吧。”苏青黛略一颌首,脚步转向椒妃宫殿方向,面上表情比在寝殿时更多坦诚,“我不是适合与宁王相伴一生的女人,这一点,再清楚不过。”
没有道别,没有寒暄,苏青黛头也不回走掉。
什么事可以慢慢来,什么事当断则断,需要干干脆脆一刀斩落,她心底,自有一杆秤。
离了寝殿去往椒妃处,苏青黛没有惊动任何人,她只远远地看着与邵叔桐一起玩的弟弟苏明皓,根据苏明皓的眉眼,去猜测那个她从未见过面的父亲大概长什么模样。
说恨,自然是有。
可那毕竟是她的父亲,哪怕从未开口唤过他一句,哪怕每每提起他都带着一股怒火,却还是后知后觉地感慨着,为何不在他还活着的时候与他见上一面。
想问问他,后悔吗?
若是没有他那时的无情抛弃,娘亲便不会抱着她千里赴凉山,不会花了大把时光在两地辗转,也不会再来探望她的路上遭人暗害。
那天起,她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
苏青黛忽然想找谁一起喝喝酒、聊聊天了。但这个人不是有父母宠溺的牧天枢,也不能是父母时不时来探望的苍术,更不会是与弟弟相依为命,记忆中充满承欢父母膝下无忧无虑的君弈。
她所能想到的,或许可以听她说些莫名其妙抱怨、感慨的人,大概就只有封墨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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