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夏末后又是初秋,正是中州风狂雨骤的季节,此时笼罩在中州大地上的气氛亦如这见鬼的天气一样,令人憋闷而不悦。
焉国素有鱼水之乡的凭郡,此时正沐浴在清爽的小雨之中,一派鸟语花香、山明水秀,或许是中州之内难得的惬意地方了。站在择湖边水榭亭中的青年男子负着手望向湖中心,唇角微带笑意,对眼前一片胜景十分满意。
“公子又露出这种笑容了,若让大王看见,少不得要怀疑公子是否藏了什么野心。”杏色长裙的女子从男子手中轻轻抽走卷起的信笺,展开一目十行,低低惊呼,“呀,北翟也加入对浮余国的战事吗?”
男子回头,笑容明亮:“预料之中的事。北晋、北翟本就同祖同宗,数百年来以兄弟相称从为有罅隙,北翟那位又十分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这次北晋受了委屈要向浮余国讨个公道,北翟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且不论能出多少兵力,至少在扯大旗的时候要吆喝得响亮。”
女子眉目俊俏,颇有几分英气,只可惜皮肤黑黄,眼尾一道细长疤痕蔓延颧骨下,看上去有些狰狞可怖。
然而她的嗓音,却如所有鱼水之乡的女儿一般,柔得令人忍不住沉醉:“公子早知北翟会加入战局,为何要阻止大王接受北晋国师的结盟邀请呢?北晋和北翟联手也仅仅是与浮余国总兵力持平,或许还有些欠缺,如果加上咱们焉国的兵力,那就有十足的把握一举攻破常溯城,让浮余国自此消失了。”
“是啊,一旦我们也扛起大旗声援北晋,那么以三国之兵力对付浮余国不成问题。不过,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男子盯着女子剪水双瞳,笑容慵懒轻松,“焉支,你有没有想过,倘若浮余国亡了,中州的时局会有何变化?”
焉支轻咬下唇蹙眉思忖,少顷露出恍悟神情:“公子不想让势均力敌的三国成鼎足之势,仍然希望浮余国能够以最强国身份压制他国,保持平衡局面?”
“嗯。毕竟现在的焉国还不足以与北晋和北翟较量,那两个兄弟国真灭了浮余国,那么下一个矛头所指必然是我焉国。焉国想要成为足以匹敌北晋和北翟势力的强国,至少还需要十年时间,即便所有国策都交给我定夺,至多缩减到五年。在此之前,我可不想看到浮余国这颗大树被推倒,紧接着我们这弹丸小国遭到碾压。”男子淡道。
焉支叹口气,语气萧索:“五年……十年……大王那般芥蒂公子,处处阻挠公子变法,只怕再过二十年也未必能迎来焉国的盛世。这样说来,果然还是拒绝北晋国师才是最明智的。”
男子笑笑,伸手拦住女子柔软腰肢,并肩面对湖心而立。女子有些局促不安,若不是本身的麦色皮肤遮挡了大半颜色,恐怕双靥上的绯红早就如今早的朝霞那般赤红了。
“焉支,你看,这样平静的焉国多美。如果可以,我真不希望焉国卷进战火之中。但有些时候我们没得选择,世道逼着我不得不狡诈,人心逼着我不得不算计……很多时候我倒很羡慕那家伙,至少他有机会抽身离开,而不像我,生来注定要担负这一切。焉支啊焉支,我若不能达成所愿,那真是辜负自己这半生的忍辱负重了。”
焉支没有回应,只是叹息,一缕一缕地叹息,不知为谁。
天南地北,总有些人不相识却相似。
君弈已经很多天没有好好休息过,布满血丝的双眼有些迟滞,看书案上的奏章都是重影的。他不知道自己还要熬多久才能休息,明知不能表现出半点不耐或是疲惫,无奈他一开口呼吸,呼出的皆是叹息的声音。
“君掌使去歇歇吧,一连三日没合眼,身体会熬垮的。”邵正则看着那张迅速消瘦的面颊于心不忍,轻声劝道。
“不妨事,我把这些折子都整理完毕再说。”勉强打起精神,君弈生硬朝邵正则一点头。
邵正则不再劝,也如他一样静坐下来,沉默地翻阅着摞得老高的奏折。
前线开战已经是半个月前的事。
原本以浮余国戍边军的战力配备,抵挡北晋大军不是什么大问题。糟糕的是数日后北翟也加入敌方阵营,以游击的方式不断骚扰戍边军西侧,还派了一支奇行军潜入戍边军后方,一把火烧了运送途中的粮草补给。那些粮草辎重是紧急调运的,全部从附近村镇强征而来,因此惹得百姓怨声载道,结果一点忙都没帮上就被烧得颗粒不剩,又惹得饿着肚子的戍边军骂声阵阵。
为何戍边军未能发现地方奇行军队伍?为什么本该有常备粮草辎重的戍边军粮仓是空的?这中间牵涉到多少人,侵吞了国家多少公物,要如何去查清楚?眼看愈发显现败势的战争,该怎么做才能反败为胜?
太多太多难以解决的问题,因着邵季城的重病卧榻,一股脑都压在了邵正则身上。
事实上本就不怎么耐压的邵正则已经病过一场,至今还要早晚各一大碗浓郁苦涩的药汤灌下,可他必须硬着头皮坚持——不坚持能行吗?一国之君病重不能理国,太子本就无能又深陷杀害北晋太子妃的嫌疑之中,眼下只有他这个宁王有足够分量支撑着前朝,不至于令群龙无首,人心溃散。
好在,还有个君弈可以帮他。
“今日各地呈报的奏折都已经规整完毕,这些都是与前线战事有关的。这两本,里面有两位武将提出的应敌之策,或可作为参考。”君弈将整理完的几摞奏折放到书案上,一摞一摞,干净整齐。
邵正则点点头,捏了捏眉心:“辛苦了。等下我要去后宫走上一趟,这几天那些嫔妃们也闹腾得很。这些奏折君掌使应该知道怎么处理,今天就劳烦君掌使替我忙一忙了,若是有什么问题,可以先放着等我回来一起商量。”
君弈惶恐拱手:“这如何使得?臣只是九门掌使,并没有批阅奏折的权力,这等僭越行为……”
“非常时期,不能计较太多。再说圣上和我都信任君掌使,以君掌使的人品,绝不会有任何不轨举动。”邵正则拍了拍君弈肩头。
那一拍,相当于把极大的权力,交付在了这个不久前还是落魄书生的文弱青年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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