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起,四野宁静,皇帝寝殿笼罩在一片柔和光晕中,静穆而又**。
两个年轻官宦跟在内侍总管陈高升身后,低头匆匆而行。三人轻手轻脚走进寝殿内,将一碗清粥两碟小菜放在案上,而后垂手侍立一旁。
片刻后,洗漱完毕的君弈走进,迅速而无声用餐,吃饭时仍不忘目不转睛翻看一本老旧琴谱。
这琴谱是他无意间在书房内发现的,也不知道闲置了多久,发现时正被一堆书压在最下,满是灰尘。他喜欢读书,越是古旧的书越喜欢,他觉得正是这种书卷才有价值。一如这本琴谱,上面记录的都是些古老的曲子,甚至有两首已经失传,然而弹奏出来时,足以给人余音绕梁的美妙感受。
但这并不是他捧起琴谱的唯一理由。
更多的,是想把自己装进琴谱里,这样就不会去想那些令他心烦的事情;偶尔,还能记起与谁初遇时的场景,又或者耳畔依稀回荡起她那句“公子记忆和琴技了得”。
“琴技再好,她也不会再听了。”
君弈自言自语感慨一句,听得两个年轻宦官莫名其妙,满面困惑面面相觑。
他们对这位霸占了寝殿、软禁了皇帝的年轻丞相充满好奇,似乎他的一言一行都是难以理解的谜团。譬如说,他明明已经手握帝王权柄,却还保持着早起晚睡、粗茶淡饭的习惯;譬如说,他从不与谁交谈,却时常凝望着虚空,像是在与看不见的某人细碎诉说;又譬如说,他明明是个狼子野心的臣子,却总会露出令人怜悯的寂然神色。
几乎所有宦官都觉得,眼前的文弱书生,与那谋权篡位的奸臣,根本不是同一个人。
君弈刚放下碗筷,寝殿内便匆匆忙忙走出一位太医,战战兢兢朝君弈躬身拱手:“秉丞相,圣上的情况已经安稳。不过微臣只能暂时靠药物压制病情,圣上病入膏肓,医药难达肌理,已是回天乏术了……”
“能拖一日便拖一日,现在,还没到他解脱的时候。”君弈头也不抬,合上书卷,目光凛冽,“郑少监,送刘太医回去。陈总管,北晋那边派来的使者还没到么?”
眼见宦官送走太医,陈总管才弯下身子轻声道:“昨儿夜里刚到,拢共四人,带着一支二三十人的护卫队伍,已经安排在鸿胪寺住下。”
陈总管话未说完,看君弈态度漠然,欲言又止。
君弈眉头一皱:“有话直说。”
“是。”身子再低了低,陈总管道,“北晋这四位使者态度倨傲,对鸿胪寺卿吆五喝六,跋扈得很。奴在想,不如就让鸿胪寺卿去与他们交涉好了,万一这四人没个甚眼当面冲撞了丞相,实在是……”
君弈闭上眼,揉了揉额角:“当初我草拟信函时,行文之间口吻姿态放得极低。北晋必定认为我朝想要乞降议和,态度自然高高在上。倒也无妨,我本就习惯了被轻视怠慢,并不介意。暂时让他们高高在上几日吧,哭的日子在后面。”
这位年轻丞相的思虑,擅于察言观色的陈高升一点儿都猜不透。不过他知道一件事,那就是当权者们并不愿意被人猜透,孤僻些的,甚至不喜欢有人探问。于是,他很小心地闭上嘴不再言语,只细心地去烹了一杯好茶,默默送到君弈手边。
茶,来自酷热的南郡,一年之中只有清明当日可摘到最嫩的芽,经过晾炒烘等七七四十九道复杂工序,方才能得这一饼。
一年,一饼。
滤过两豁之后,茶液金黄澄透,正是味道最香之时——唯有烹茶多年又极其细心钻研的人方才能以精准的火候、水文来烹出这杯好茶,而陈高升正是其中的佼佼者,当年也是凭借这把好手艺被邵季城钦点入的内侍府。
当然了,那时的陈高升也曾满怀激动感恩戴德,心里想着要好好伺候圣上以报恩情。可现在呢?
谁是皇帝已经无所谓了,他也没了那份忠心,脑子里想的不过是跟紧真正大权在握的人,谋一条轻轻松松的生路——他们这些阉人自有自己的道理,毕竟是无儿无女不能绵延香火的宦官,不图自己的性命,那还图些什么呢?
生死面前,去他娘的恩情。
陈总管正躬着身思绪乱飞,寝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他赶忙快步走出,瞪圆眼睛呵斥守门的士兵:“吵什么?舌头放在嘴里不安分了吗?”
挤成一团的四个守门士兵连忙推开,为难道:“陈总管,是牧左丞,他非要进去见君丞相……”
陈总管挤出一声冷哼:“注意称呼。这朝廷有那么多丞相吗?”
士兵们哑口无言,尴尬得满面通红,而刚刚被阻拦的牧宗瑞更是挂不住脸面——他的确已经挂印辞官,但多数朝臣和宫人见到他都还敬称一声牧左丞,没想到在陈高升这里竟是人走茶凉,竟然直接冷嘲热讽起来了。
牧宗瑞好歹是个有涵养的文人,他没有当场发作,只是沉下脸闷闷道了一声求见。陈总管本不打算让他进去,毕竟君弈有命令在前不与东陵王之外的任何人见面,不料他刚要开口拒绝,就听得殿内传爱君弈平淡嗓音。
“请牧左丞进来。”
陈总管尴尬笑笑,越发糊涂这年轻丞相的套路,只得赔个生硬笑脸后将牧宗瑞请入寝殿。牧宗瑞松口气,整了整衣衫,提起袍子一角小心翼翼迈过门槛。
寝殿内没有燃灯,稀薄日光还不足以照亮空旷的大殿,光线阴沉昏暗。牧宗瑞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看清坐在案前的君弈面容,连忙停下脚步,深深行了一礼:“草民牧宗瑞,见过君丞相。”
一连几日不曾离开寝殿见到阳光,君弈的脸色更加苍白,隐约还多了几分阴郁。
“牧左丞已经挂印辞官,怎么突然又入宫来了?”
牧宗瑞略显尴尬:“官辞了,不妨碍心系朝廷。草民是吃着天家粮食长大的,无论身居何职都要以浮余国大业为重。”
“哦?牧左丞的意思是,今日是为报效朝廷而来?”君弈抬起眼睑。
牧宗瑞重重一点头:“正是。草民有重要消息想禀告君丞相。”
“我么?这就怪了,为何不是禀告圣上呢?”君弈的话意味深长,显然并不信任牧宗瑞。
牧宗瑞稍作犹豫,深吸口气,刻意压低声音:“因为这件事只与君丞相有关——眼下东陵王正寄宿府上,与前嵘王府谋士封墨恭密谋,打算伺机刺杀君丞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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