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黛以前从不知道,原来自己与娘亲如此相像。
喜欢一个人的话就会不顾一切,不畏人言,不畏世俗;若是认定便义无反顾付出,就连无名无分之时也肯有肌肤之亲,且无怨无悔。
但她不知道,自己的感情是否也会像娘亲那样不得善终。——不,怎么会一样呢?娘亲是生而别离,她却是与挚爱的人在一起,却时时面临阴阳永隔的威胁。
血脉相承的母女二人,大概在感情上最最相同的一点,就是都要经历磨难了。
不知怎么,苏青黛忽然想起一些问题,脱口而出:“师父恨娘亲么?当初为什么肯答应照顾我?这并不是你的义务。”
血魔从故事里回过神,仍旧是那副冷然态度一摆手:“说不上恨,阿清才是最苦的人。至于你……我若不收留你,难道要你娘眼睁睁看着你死?我是不能给她幸福了,总不能再去伤她的心。”
苏青黛恍悟。
若说纯粹,大抵没有谁比她这位臭名昭著的师父的感情更加纯粹了。
喜欢一个人便不需要讲道理,只想着如何给她幸福,即便背对天下也没有任何犹豫;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就算最终不能在一起,还是会默默守护她的一切——这就是血魔的爱情。
苏青黛有些疲乏,她靠着软枕,轻轻闭上眼,低低呢喃:“那苏广陵……我爹呢?他是否真的爱过我娘?”
血魔忽而不再说话。
过了半晌,已经避世多年的血魔长叹口气:“我与他并没多少接触,他是否喜欢阿清我并不清楚。不过阿清说,刚成亲时苏广陵对她确实很好,所以她才有了安安心心相夫教子的打算。”
“倘若他真的疼惜我娘,当初何必因为一句谶语抛弃妻子?就连邵季城都觉得那是一句不可信的话,他是我爹,偏偏信了……”
“谶语?你当真以为,他苏广陵是因为那句话才对你娘大打出手的?”血魔冷笑一声,眸子里腾起怒火。
大打出手……
这个词,让苏青黛一阵胆寒。
难道她从邵季城口中得知的,仍然不是全部的真相吗?
“看来,他到死也没对你说真话——当初苏广陵将你和你娘赶出家门,并非为了那句谶语。”
太多太多想要尘封的秘密都已经说出,血魔也不在乎剩下的这点了。平素对徒弟也十分冷漠的他,此时竟有了几分人情味,为苏青黛掖好被角,又倒了杯温茶。
“事实上,就连那条谶语也未必是真的,我一直怀疑那是苏广陵编出来的托辞。当初你娘抱着你来找我时,她并没有提起什么谶语,倒是我见她身上有伤,似是被人拳脚相加对待,我便不停追问。你娘耐不住我唠叨,便告诉我那些伤都是苏广陵打的,理由和她把你带来我这里一样——苏广陵不知怎么想的,竟然认为你不是他的亲生骨肉。”
那么多可能她都能接受,可这算什么理由?!
苏青黛登时气血反应,一时没忍住,剧烈咳了起来。
血魔慢慢抚着苏青黛的背,空落落的目光不知道落在何处:“其实苏广陵一直怀疑我和你娘藕断丝连,但是在你出生前他没有提起过,对她也算是体贴。后来他态度突然转变,是不是因为那条谶语不得而知,你娘却是为了保护你才离开的祁南王府。后来苏广陵托人捎过几次信哀求阿清回去,邵季城也在当众调和,阿清禁不住哀求又担心你被苏广陵伤害,于是便开始两面奔波。”
那些年里,贵为郡主的邵清清吃了不少苦头,一边着了魔似的努力想要改善江湖与朝廷的关系,一边还要挂念着身为皇帝的兄长邵季城,另一边还要对年幼离家寄宿他乡的女儿牵肠挂肚。
她就这么风里来,雨里去,不停奔波操劳,直到那场大雪,她倒在精心策划的埋伏中。
“娘亲死得不明不白,这是我最无法接受的事,所以我才要返回帝都。”苏青黛像儿时一样,歪头轻轻靠在血魔宽厚手掌里,目光微垂,“师父,我知道我活不长了,也许我来不及为娘亲报仇就会离开人世。但是我相信,就算我死了,墨恭也会替我完成遗愿,他一定会查清楚当年的真相。”
“是生是死,没到来之前谁也做不得准。你要真喜欢他,那就随你们怎么办吧,我欠君子楼楼主一个大人情,总不能一刀砍了人家的爱徒。”
“态度再温和一些就更好了。”苏青黛随口道。
这句话说得颇有几分俏皮,令得血魔颇为惊讶:“奇了怪了,你长这么大,我还没见你跟谁开过玩笑。”
“遇人不淑,遭了秧。”
许久未见的师徒二人面面相觑,而后默契地一声低笑。
忽然发现,原来他们的相处还可以如此轻松。
“好了,有什么要问的以后再说,你先休息。”血魔起身,表情缓和许多,“我去和那想要提亲的人聊聊,看看究竟是哪路神仙,竟能降服你这倔脾气。”
“师父。”
苏青黛忽地叫住血魔,神情颇有几分迟疑,过了半晌才轻问出口。
“是师兄让师父来的吗?”
当初她赌气下山,并未告知血魔她在常溯城的住处,多年不与外界接触的血魔也不太可能了解常溯城的局势,必定是有人通风报信,血魔才会在如此关键时刻神兵天降。
果不其然,血魔点了下头:“他是你师兄,对你,终是惦念更多。”
苏青黛幽幽叹息。
再多惦念不如他放手,可她又清楚知道,苍术是不可能为了她撤出这场战事的——苍术与焉国和北晋都有往来,头上还挂着国师的名号,于情于理都不能缺席三国之战。
原以为许多很简单的事情,原来并不简单,那些无从预料的情况让苏青黛前所未有地疲惫,想要歇息,想要离开。因此,当封墨恭来找她,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提出让她暂时去往君子楼略作调养时,苏青黛没有拒绝。
乱局,她需要时间来梳理。
次日夜,封墨恭提出彻夜照料,血魔竟然出乎意料地没有反对。数日的别离后,苏青黛总算能被他拥在怀中,沉沉地睡个好觉。
然而安心就只是那一夜。
当苏青黛醒来,忽然发现身边已然没有他在,只剩下他替她保管的那把短剑安安静静躺着时,她意识到,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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