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常溯城到战火纷飞的北陲,又是一段漫长而充满凶险的路途。苏青黛不想等到所有人都能看出她已怀孕后再上路,与皇贵妃和穆宗瑞等人匆匆见过一面后,便简单收拾好行李踏上北去的旅程。
在她坚持之下,除了钟姑外,没有人来送行。
“姑娘真不打算告诉高阳大侠和常掌使吗?要是有他们陪姑娘一起上路,多少我还能放心些,姑娘一个人……”钟姑满腹担忧,欲言又止。
苏青黛摇了摇头,竟是连安慰的话都吝啬出口,最后给了钟姑一个拥抱后上马离开。
她在君弈那里要了一些迷香,此刻常白和高阳云鸿在客栈里睡得正熟,一天之内绝不可能赶来追她。
诚然,以她现在状况,独自上路并不妥当。然而她心里清楚,高阳云鸿是君子楼的少主,而君子楼的规矩是不允许楼中子弟参与庙堂之事的,否则当初封墨恭也不会拒绝君子楼少主的身份独自来到常溯城。至于常白,他身上的伤还未彻底痊愈,不能再让他拼命了。
除此之外,把常白和高阳云鸿排除在这趟北行外还有个重要原因——苏青黛隐隐觉得,她有可能在北陲遇上封墨恭。
他在焉国,准备未完的复仇。
她对自己的猜测很有信心。
就这样,一个穿着大红衣裙的孤傲女子,一只浑身雪白的灵气小兽,一匹黑如夜色的千里良驹,一路向北。
北方,一直被苏青黛认为是家的方向,最亲近不过,最熟悉不过。
然而越往北走,她越觉得眼见一切是那么熟悉而又陌生。
陌生是因为触目所及的一切都不再是她记忆中北方该有的模样,那些祥和的面庞,那些安宁的山山水水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兵荒马乱满目疮痍,每个行走在路上的逃避战乱的灾民,都挂着最令人不忍直视的绝望与茫然。
熟悉,是因为这一切她并非第一次亲眼所见。当初东陵郡一代闹灾荒,封墨恭带着她去接触那些流离失所的灾民时,他们面上的表情和这些因战乱妻离子散的灾民没什么不同。
一人乱,天下劫。
苏青黛轻装出行一切从简,她无法提供给这些逃避战乱的灾民什么帮助,只能加快速度奔向浮余国北陲的戍边军大营。
早一天结束战乱以安天下,就是对这些灾民最大的帮助。
此时正在戍边军中忙得焦头烂额的邵正则,并不知道苏青黛正在往自己这边赶来,他仍在为焉国那支防不胜防的青羽军和浮余国战线接连败退的局面一筹莫展。
“以戍边军军力同时对付三国已经很吃力了,如今后面的兵马粮草跟不上,军中补给不足,将士们连饭都吃不饱,还谈什么上阵杀敌?”
“是啊,眼下军心涣散,多少将士都憋着一股气,甚至连逃兵都出现了,这样下去可没办法打仗啊!”
“纵是将士们抱着必死之心浴血奋战,朝廷不支持又有什么用?原本戍边军就缺乏良将,君丞相却把所有经验丰富的老将都给赶回家了,难道让一群只会纸上谈兵的人去指挥?这仗能打赢才怪!”
戍边军府议事堂内,每天都要上演一次的唇枪舌战包裹着邵正则。邵正则头疼不已,却无从选择,只能揉着额角继续听种种抱怨,极力和颜悦色安慰众人。
战乱四起时,朝廷却突然停发军饷,就连军中最不可缺少的粮草辎重都断了,他好不容易磨破嘴皮子低声下气向临近州郡求来一些粮食,却又在运送途中遭到青羽军的突袭,颗粒不剩。而今外面那些将士还不知道戍边军即将面临食不果腹的局面,也就这些知道内情的老将们抱怨抱怨,一旦消息传出,恐怕就是全军的口舌,大范围的混乱了。
戍边军仅有的一位军师也万分为难,老大不小的年纪了,弯着腰凑到邵正则身侧,小声道:“宁王在朝廷那边不能想想办法吗?没粮草就没法打仗,戍边军光是军府这边就五万余人,让他们知道断粮了,怕是要造反啊!”
邵正则万分无奈,嗓音沙哑:“但凡能想的办法我都尽力了,朝廷那边没有丝毫的指望。卢参军也是从京畿之地过来的,那边什么情况,你比他们更清楚,我是真无能为力了。”
卢参军一声叹息,摆摆手不在说话,而后便坐在一旁,呆呆地望着继续嚷嚷的老将门失神。
忽地,这位最为沉稳内敛的老参军发出长长一声低啸,悲如恸哭。
“完了,我浮余国气数已尽,要完了!”
那一声悲呼凄惨哀绝,令吵闹的议事堂一瞬鸦雀无声,气氛僵凝。
谁都知道,这样下去要完了,只是没有人愿意说出,也没有人敢于言明。人么,很多时候就是抱着微末希望才能拼命活下去的,非要把无路可走的绝境明明白白摆到明面上,这不是要逼死人吗?
真相,从来都比希望残酷。
邵正则扫视表情各异的众人,稍作沉默,蓦地一挥手:“卢参军战前失言扰乱军心,立刻去其戎装官职,送回营房闭门反省。没我命令,任何人不许去探望。”
军中无牢房,闭门反省看似轻缓处理,去其戎装撤销官职,却是最严厉的惩罚。一群老将不敢为卢参军求情,只能投去同情目光,眼看着唯一一位出谋划策的参军被扒去象征身份的皮甲,被面无表情的士兵颓然押下。
然后,便再没有怒气冲冲的抱怨声了。
没有资格参与种种讨论的邵叔桐一直在旁边静静观察,当他看到邵正则疲惫地用力按着额角时,乖巧地为兄长递上一杯热茶。
“宁王歇一歇吧,您都两天两夜没合眼了。”邵叔桐仍带着些许稚嫩的童音轻轻劝道。
邵正则看了眼少年老成的弟弟,安慰似的一笑:“没事。叔桐,你先带明皓去外面玩吧,别走远。”
邵叔桐回头看看坐在角落里不停打哈欠的苏明皓,皱着颜色清淡的眉毛想了想,摇摇头:“外面乱,不安全,等下我带明皓弟弟回去休息。凝军心做决策都需要宁王,还请宁王为了将士们保重身体,有您在,将士们才能安心啊!”
邵叔桐一番话老成持重,下面几位老将纷纷侧目引以为奇,啧啧称赞时也就忘了那些琐碎抱怨。毕竟么,有那么一位酒囊饭袋的太子在,许多人对邵季城子嗣里除了邵正则外是否还有可用之人存在强烈怀疑,而邵叔桐显然推翻了很多人对邵家子嗣的轻蔑判断。
看到众人神情,邵正则若有所思,才想说些什么便被忍不住的咳嗽打断。
“宁王再喝口茶吧,这是用青竹叶泡的,能够温肺润喉。”邵叔桐再次递上茶水。
喝口茶止住剧烈咳声后,邵正则再次看向邵叔桐。
这一次,他目光中多了一些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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