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衷肠

苏青黛到达戍边军府是在子时前后，彼时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好好休息的邵正则刚刚睡下。几位老将本还有些犹豫是否该把他叫醒，总觉得体弱多病的宁王好不容易才能休息一会儿，实在不忍心去吵他。

不过一直关注军府内情况，得知东陵王突然到达消息的邵叔桐匆匆赶到，坚持要在第一时间告知邵正则，并且亲自担负起这个重任，在极短时间内把邵正则领到了苏青黛面前。

尽管难得的短暂休息被打扰，邵正则却没有丝毫不满之色，反而满面振奋，自打来到北陲后就始终挂在脸上的疲惫也一扫而空。

苏青黛言简意赅说明来意，一群老将并不看好，甚至有些恼火，聚在议事堂中又是一阵争论。争论的主题，自然离不开一个女子如何能带兵打仗云云，但这一切不满抱怨都无济于事，朝廷来的命令，谁都无法反驳。

争论时，邵正则始终留意苏青黛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待到所有争论告一段落，众人都被他屏退，他才敢小心翼翼把肚子里的困惑问出口。

“东陵王这是……有喜了？”看着苏青黛故意用宽松衣衫遮挡住，却总是很小心保护的腹部，邵正则隐约猜到一二。

苏青黛并不瞒他，淡淡一点头：“三个月了，已经能够看出，所以才刻意遮挡起来。军中本就忌讳女子，再听说我还怀着孩子的话，大概会有人不满闹事。”

邵正则莫名恼火：“君弈不知道你的情况么？若是知道，他怎么忍心让你怀着身孕跑来这种地方？他总是口口声声所如何在乎你，可他这般行径，与情意二字哪有任何关系？！”

苏青黛一笑置之，并不回应。

君弈的想法，如今连她这个曾经的知己都揣测不出，她如何能够回答？反正已经和君弈达成交换条件，那就尽力去完成好了，总不可能为腹中骨肉什么都不顾，毕竟都是鲜活的人命。

“说说青羽军吧，要是能解决他们，我就可以从宫中把皇贵妃娘娘带走。”苏青黛一眼瞥见门外探头探脑的邵叔桐，轻轻招了招手，“别在外面站着，进来。”

邵叔桐犹豫一下，轻手轻脚走进，惴惴不安站到苏青黛身边。他看了看邵季城，又看看苏青黛，忐忑问道：“东陵王是从宫里来的吗？刚才你说可以从皇宫里把母妃带走，那母妃她现在可好？我来这里之后，一直没有办法给母妃报平安，她一定很担心我和明皓弟弟。”

“你们的情况皇贵妃娘娘都清楚，军中有人会不时传消息回去。她不仅知道你们平安无事，还知道你很懂事，所以她很放心。皇贵妃娘娘还特地让我转告你，别牵挂太多，你只要每天开开心心的，就是对她最好的安慰。”

想起许久不见的娘亲，出生以来第一次离开皇贵妃身边的邵叔桐忍不住红了眼圈。他飞快抹掉眼泪，朝苏青黛露出笑容，恭恭敬敬行礼道谢。

只有在他擦去泪水那一刻，才有几分这个年纪该有的模样。

邵叔桐毕竟年纪还小，邵正则不愿让他熬夜辛苦，聊过几句后就把他劝回去睡觉。苏青黛吹了大半夜的冷风格外清醒，暂时还没有睡意，邵正则便提出去外面走走，熟悉熟悉周围环境——要对付青羽军，苏青黛一个人肯定不够，少不得要带着戍边军将士们一起合作。

戍边军被分割为十二处的营房包围在中央，整个戍边军驻地位于平坦原野一处地势较高的山丘上，四个高耸立起的哨塔可遥望方圆几十里的情况，而后在一刻钟内迅速传递消息到军府。

“大营外依地势建了三层围墙，前两层以泥土瓦砾和棹木为主，差不多一人高；第三层围墙是用棹木做基，外抹红泥筑成的，足有两人高，与第二层围墙之间还有人工开凿的水渠环绕，可谓水火不侵。还有军府——东陵王且随我来。”邵正则把苏青黛领到军府外城墙上，用力跺了跺脚，“军府这层围墙是用条石垒起的，坚固厚重，比起各州郡的城墙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有这层层屏障在，整个戍边军大营易守难攻，北翟北晋和焉国三国很难直接突袭进犯，只能在前沿作战或者游击骚扰。青羽军就是这些游击军中最强力的一支。”

苏青黛缓缓蹲下，摸了摸坚硬的石墙表面。

白日里，这些石墙经过阳光暴晒会很烫，到了夜里，它们则会吸收这浩瀚平原的如水夜色，冰凉清爽。

这些石墙，已经矗立在此近百年。

“青羽军之前与试过攻打这里吗？”苏青黛望着前方迷蒙夜色问道。

邵正则摇头：“从没靠近过，并且他们从不与我军主力接触。所以我一直认为，青羽军应该对我戍边军情况十分了解，甚至可能军中有他们的奸细。不过这也只是猜测而已，没有证据，什么都不能确定。”

“奸细这种猜测，还是慎重些为好，毕竟已经是军心动荡的局面了。”苏青黛稍作沉吟，又道，“这几天我先在附近走走，晚上再找你熟悉战事情况，总会想到对付青羽军的办法。”

邵正则欲言又止，几经犹豫才低低开口：“你真相信君弈的话，相信他会在你解决青羽军后放过皇贵妃他们？”

“他对别人如何我不能保证，但是对我，他不会有谎言。再说现在这种情况，我不相信他又能有什么改善？倒不如冒险一试，好歹是个机会。”

“东陵王总是把危险这种事举重若轻说出来，旁人却对你担心得紧。”邵正则的话似有所指，只是见苏青黛全然没有理会的意思，他不由叹息，无奈地换了话题，“怎么不见封先生？这种时候，他应该守着你和孩子寸步不离才对。”

苏青黛仿若未闻。

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问题，倒不如当没听见。

邵正则也算是个七窍玲珑心的人，当即明白苏青黛的沉默暗示着什么。他垂下眉眼，目光落在她有意无意护住腹部的纤细手臂上。

很显然，苏青黛是在乎这个孩子的。

莫名苦笑一声，邵正则迎着微微夜风仰起头，看向那片遮挡住星辰月色的薄薄云层。

“从小我就很听圣上的话，他希望我成为什么样的人，我就努力成为什么样的人。如今他不在了，我一度不知所措，找不到自己接下来该位置努力的目标，但有一件事是无论圣上在或不在，我的坚持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苏青黛隐约料到他想要说什么，却不等她开口阻止，邵正则已经将那句藏在肺腑中就要烂掉的话脱口而出。

“与任何人任何事都无关，我一直喜欢着你。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我不在乎。我愿意为不惜一切，哪怕搭上性命也要保护你，直至我的生命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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