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灵药

人与人的相遇没有什么不同，最初的印象或好或坏又或是平平淡淡没有滋味，偶尔有那么一个人会突然闯进心里，一瞬间堕入情网，既所谓的一见钟情。

但邵正则十分确定，他对苏青黛绝对不是一开始就动了心的。

当初素未谋面先闻其名，他还颇有几分提防与排斥，认为一个凭借父辈余茵招来种种议论的人不过是浪得虚名；后来巧合见了面，觉着这么一个特立独行的女人有些古怪，奉命与她接触也是带了些许不解；再后来，有反感，有不悦，也有被她几次无情拆穿和直白拒绝后的尴尬无奈，却在一次次的了解中，逐渐丢失了最初的疏离。

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说不清了。只记得当初在焉国一番坎坷遭遇里，他着实对封墨恭嫉妒横生，着了魔似的，不停期盼着那个能时时陪伴她、保护她，能够与她情意相通默契非常的人是自己。

最疯狂时，她一个眼神，都能让他暗暗激动不已。

只是，他从没有如此直白表达过。

“我知道你心里容不得别人，也的确没有人比得上封先生那般无所不能。可他总有不在的时候，总会有不能照顾你保护你的时候，那么这种时候，至少我可以作为暂时替代他的人出一份力吧？我不需要什么回报，只希望你能轻松些，别总是那么疲惫——看你独自辛苦，这种事我无法忍受。”

没有任何肢体接触，甚至，邵正则不敢侧头看她的表情，仅仅是接着突然涌上心头的勇气，不停地，不停地把肺腑衷情倾倒而出。

起初，苏青黛皱着眉头，十分不愿听这些毫无意义的表白。可是听着听着，她的表情有了微末变化，眼神里揉进了一些复杂与担忧。

“真希望这次不会遭到拒绝，不过那也只是奢望吧？你的性子总是那么孤傲独立，大概最讨厌我这种明知不可能还纠缠不休的人了。”邵正则的笑容愈发苦涩，不知是因为想起了太多沮丧的事，还是因为这寂寞的夜色里，身边分明有人，却好像他在自说自话。

苏青黛的沉默并没有结束邵正则的喋喋不休，他就那样融在夜色里，唱着自己一个人的戏，诉着自己一个人的情，仿佛要把下辈子，下下辈子的话都在这一晚说完。

他说着，她便听着。

两个人之间从没有过这样的和谐与彼此陪伴。

天快亮时，邵正则终于停下他冗长而孤独的诉说，带着歉意朝苏青黛低头苦笑：“抱歉，很久没这样和别人聊过天了，一时兴起，竟然忘了东陵王身子不便。想来住处已经收拾好，我送你回去先休息休息吧。”

陪一个情场失意的男人想来万分无趣。邵正则想要结束无聊之夜时，苏青黛却不肯挪动脚步了。

她定定看着邵正则，神色严肃：“宁王就这点出息么？只因这些微不足道的打击就妥协认命了？若是宁王已经沮丧到做好随时去死的打算，何不用这份觉悟做些有用的事？那样，才是我所认识的宁王。”

邵正则仍旧不敢与她面对面，只是尴尬而笑：“东陵王在胡言乱语什么？我活得好好的，从没说过放弃……”

“嘴上说着的人未必真会放弃，倒是那些心死之人，明明已经舍弃一切却还要强颜欢笑，最让人恨不得狠狠扇一耳光。”

苏青黛的话带着咬牙切齿的味道，听得邵正则迷茫愕然。他还想说些什么，来辩解自己并非她所想那样，却在开口之前，下意识与苏青黛目光交错那一刹，啪地挨了狠狠一耳光。

她是说得出做得到的人。

那一耳光可不像普通女子柔荑轻抚般轻巧，至少邵正则被打后一阵双耳嗡鸣，过了好半晌才彻底清醒。他捂着泛起掌印的脸，错愕地看着苏青黛，半张着嘴说不出半个字。

“你不是个死人，你还活着，也不会这么快就去九泉之下见圣上。不想让我瞧不起你，不想让全天下百姓骂你是没用的废物，那就打起精神来——你要保护的人不仅仅是我，而是普天之下所有以浮余国百姓为名的子民，这副活不起的模样摆给谁看？”

一番疾声厉色的呵斥下来，贵为亲王的邵正则更是呆愣了。

然而很快地，他就欣然接受了苏青黛莫名其妙的态度，还有那毫不留情的一耳光。

“果然……果然什么都逃不过东陵王的眼睛。我所认识的人里，没有谁能像东陵王这样耳聪目明，只是这种激励人的方式实在太……”邵正则释然，胸口一大片沉甸甸的负重土崩瓦解，却还是放不下那抹苦笑。

所幸，这个苦笑与之前的截然不同。

苏青黛见他的眼中重新泛起光泽，总算能长舒口气。她转身往城墙下走，也不再多说什么，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告白吗？

听起来好像很简单，只因为封墨恭不在她身边，所以邵正则趁此机会一诉衷情。而实际上呢？她看得清清楚楚，这些唠叨，这些以他性格绝对不会说出来的话，突然在这一晚如同泄洪般被倾泻，只因邵正则被残酷的现实压垮了，认输了。

听着他是在信誓旦旦许诺守护，骨子里却在无声表达，他已经没有勇气继续面对这些纷扰复杂的乱麻。

他想放弃了。

想某一天某一刻，以守护她的方式来结束这一切，包括自己的性命。

将死之人，才会说出正常时不该说的话。

苏青黛暂时住到清扫出来的简陋房间里，一整天没有去打扰邵正则；邵正则也一整天没有走出他的房间，一个人憋在屋内不知想些什么，让外面一众老将好一顿着急。

傍晚时，邵正则终于打开房门出现在将士们面前，明亮的眼眸中倒映着数不清的担忧视线。他微微勾起唇角，蓦地一扬手，便是风华无限。

“诸位将军请到议事堂稍待片刻，日落后，我和东陵王将会与诸位商议军中要事，任何人不得缺席——浮余国成败荣辱，都牵系在我与诸位身上，万千艰难险阻，还请诸位与我、与浮余国一同承担。国在人在，国破……人亡。”

国在人在。

国破人亡。

再惊天动地的儿女情长，都比不过天下苍生，万千性命。

此为，忠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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