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父亲

邵正则显然是想缓和苏广陵和苏青黛父女之间生疏的关系，苏青黛不主动的事，他便自觉代劳先做决定，一切目的都以提供给父女二人更多交流机会为主。

跟随苏广陵入山的路上，苏明皓始终紧紧拉着父亲的手不肯松开，邵正则则时而与苏广陵交谈，时而与苏青黛说话，并在交谈中寻找契机让他们父女直接对话。在中间不停斡旋是件很累人的事，当代表各自势力的两队人到达苏广陵口中的那户人家时，邵正则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再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让苏青黛情绪更高涨些。

山里这家人以打猎为生，夫妻二人奉养着男主人的老母，膝下并无儿女在。老夫妻为人十分淳朴热情，见老朋友来了，立刻张罗一桌简单却用心的酒菜，听他们言谈之意，似乎还不知道经常招待的老朋友竟是位异姓王。

“我在外面时极少透露自己的身份，毕竟树敌太多，容易给人招来祸事。”在猎户夫妇自觉退出房间后，苏广陵紧挨着苏青黛落座，叹息声有些沧桑，“年轻时，我常随先帝东征西战，杀了不知多少人，也记不清剿灭过多少个部族；后来先帝继位，我便替先帝张罗了一段吏部的公事，在选人用人时也没少给人吃闭门羹、碰硬钉子，厌恶我的人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可以这么说，我立下多少功劳就竖了多少个敌人，这个数字只多不少。”

苏青黛不动碗筷，只捧着一碗白水暖手，神色清淡：“仇人多到竟要诈死来躲避么？”

苏广陵脸上的笑容多了几分苦涩尴尬，他亲自给苏青黛和邵正则斟满酒，语气怅然道：“如果不是情势所迫，我也不会出此下策——来，青黛，先喝杯酒暖暖身。我记得你有寒症对吧？此时天气正凉，可别着了风寒。”

邵正则见苏青黛视线根本不在酒杯上，全然没有给苏广陵颜面的意思，只得把她的酒杯端到自己面前：“青黛怀着身孕，不能喝酒。这杯酒，我看还是我替她喝了吧。”

“身孕？！”苏广陵惊得倒吸口气，难以置信地看着苏青黛，“青黛，你什么时候成亲了？我一直关注着你在常溯城的动向，似乎在你离开之前，并不曾听说你嫁与哪户人家……”

“我并没有成亲，只是怀了孩子而已。”

未婚先孕这种必定招来耻笑和白眼的话，苏青黛轻描淡写说出，难免要让苏广陵惊诧。不过苏广陵很快释然，还猜到了她腹中骨肉属于谁，只不过他的求证并没有得到苏青黛的回答，苏青黛仍是那副不愿与他交谈私事的冷漠态度。

邵正则无可奈何，不得不再一次岔开话题打个圆场：“祁南王府的事，究竟是谁做的，祁南王心中可有估量？为什么祁南王明明还活着，却要假装死于那场惨案中呢？而且当时明皓是亲眼看见您被刺杀的才对。”

苏广陵长长一声叹息，猛地仰头灌了杯酒，放下酒杯时，两只眼圈泛起了红色。

“这两年我也在追查这件事的幕后主使，可惜直到现在也没有个证据。那晚明皓见到我被人刺伤是真，但我只是受了伤，并没有危及到性命——在那些人把我拖到屋外，企图置我于死地时，我拼命反抗才挣得个机会逃走，保住了这条老命。只可惜我那些家人啊，他们平白无故便遭了一场无妄之灾，我苏家满门一百七十一口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

说到昔年的惨剧，苏广陵几度哽咽，连喝了几口酒才又恢复平静。

“我逃走之后，那些人并没有停止对我的追杀，逼得我不敢露面。当时我想，既然对方势力强大，我再出现肯定还要被暗算，莫不如就诈死罢了，暗地里调查总比走在明面上安全些。所以啊，当天下都传言我也死在那场惨案里时，我没有出面反驳，就这样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死人’，从此销声匿迹。不过当然，我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究竟是谁害了苏家一族的人，我必须要查个水落石出！”

琉璃酒杯狠狠砸在桌上，霎时碎为两半。

邵正则倒吸口气，心有余悸：“祁南王这番经历属实惊现。不过为什么祁南王一直没有联系东陵王？既然您时刻关注着她，那一定有机会与她接触才对，为什么要把这个秘密隐瞒两年之久？”

“没有除掉幕后主使之前，我不敢贸然让她知道我还活着，我怕会给她带来危险。”祁南王说这话时，目光一直落在苏青黛身上，满满都是作为父亲的慈爱，“当年因为种种原因，我亏欠青黛和她娘太多太多，我不想再让她因为我遭遇什么危险。苏家没了，如今我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就只有明皓和青黛她们两个，在幕后主使停止他的杀戮之前，我绝不会让他们有一丝一毫的危险。”

为了保护儿子和女儿不继续遭受仇家的追杀，所以选择了隐藏自己还活着的事实，这听起来合情合理。不过再怎么合理，毕竟还有当年抛妻弃子的事情在，邵正则并不认为苏青黛会如此轻易就原谅苏广陵。

果然，在苏广陵一大番解释之后，苏青黛仍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语气甚至还带着几分嘲讽：“祁南王这般要干大事业的人，还要分神操心两个孩子，真是辛苦您了。”

苏广陵自然听得出女儿口中的不满，他没有任何反驳，只是一味苦笑。

“你如何怪我都不为过，父王欠你太多，纵是把这天下都送给你，也难以弥补我当年对你和你娘造成的伤害。”苏广陵深深看向邵正则，话锋陡然一转，“天下当有德有能者居之，一众亲王郡王之中，我想不到有谁比青黛更具资格。关于攻破城池诛杀佞臣之后，谁来接手皇位的事情，还请宁王三思。”

这话一出，苏广陵的目的便彻底摆明了——无论是纠集人马进攻帝都，还是打着东陵王这个旗号讨伐君弈，他就是想抢得这头功，让苏青黛顺理成章成为顶体邵灵均接手皇位的不二人选。

邵正则的心情一时有些复杂，他默默看向苏青黛，欲言又止。

苏青黛也沉默了半晌，在苏广陵的期待目光中，她最终流露出一丝浓浓的失望之色。

“看来你最在乎的还是权势和天下，当年如此，而今还是如此。你终归是我的父亲，有生我之恩，所以我不会对你如何。但是今日之后，还请别再打着我的旗号去图谋你的功名利禄——我不要这江山社稷，也没兴趣当什么皇帝，我唯一的愿望就是能扶持我所认可的人重掌皇权。而我认可的人，只有一个。”

“简直胡闹！青黛，你知不知道你想的就是一场笑谈？！”苏广陵忍不住提高音量。

难以置信吗？也许吧，但她十分坚持。

有德，有能，承载着很多人的认可与希望的，并非她身边的邵正则。

而是邵叔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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