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窦涟漪不明白李司服因何不待见她们,之前并无交集更无过节,后来才听说她是淑妃萧丽云的远房亲戚,便心知肚明了。
是以临上工前,窦涟漪再次嘱咐过秀珠:忍。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忍字是心上一把刀,再痛,也得由它插在那里。
这些日子,天空老是阴阴的,此时不过将近酉时,天色却暗了下来,别人都已经收工了,唯有主仆两人还在忙活。
李司服发下话来,说加便给两人加派了任务。
衣裙轻响,有人慢慢走近,默然看了半晌,终于蹲了下来,从水中捞起一只手,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滴在手背上,微弱的暖意令人一惊。
窦涟漪诧异地抬起头,惊喜蓦然浮上脸颊,“来喜姑姑,你怎么来了?”
来喜哽咽道:“娘娘,您受苦了。”
“来喜姑姑,快别这么叫,让人听见了,还以为奴婢不知身份。”如今她是人人可以呼来唤去的下等宫婢,比不得来喜,稳坐太后殿掌事一职,在宫中这帮奴才中,算是最拨尖的,论地位,也只有总管太监李莲成能比了去。
是以,李司服听说她来了,立马赶了来,“哟,今儿个是什么风,将来喜姑姑给吹来了。”
来喜站起来前,抹去了眼眶中的泪水,“李司服,太后仁慈,一直惦念着故人,所以命奴才过来瞧瞧,顺便请李司服善待一二。”
其实她是风闻窦涟漪遭人作贱,偷偷跑来看看的,这番话也算是拉虎皮扯大旗,假太后之名,希望能管点用。
“是是,请太后放心,太后娘娘的旨意,奴婢一定照办。”果然有了效果,李司服也不知真假,唯唯称是。
来喜姑姑走后,李司服态度立刻变了,不但说话客气了,还将两人的活减了量,秀珠总算松了一口气,这下主子不用那么辛苦了。
底下人惯会见风使舵,自然也不怎么敢欺负两人了。
可是过了没两天,李司服又变了脸,派的活比之前还多不说,话里话外更是含讥带讽,“还以为真有太后撑腰哪,我呸,太后娘娘高高在上,会理你这种小奴婢,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货色,好好干活,不然别怪我不讲情面。”
“你……”
秀珠抡起袖子待要跳起来理论,被窦涟漪死死地扯住了,她已然明白了,那天来喜姑姑来,压根不是奉太后之命而来。
两人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苦役与被欺负的日子,窦涟漪起初觉得浑身无力时,还咬牙坚持着,又挨了几天,人终于病倒了。
秀珠早上起来时,发现一向准时的主子还没有起床,怕被人看见了,又说些不三不四的话,便跑去喊,便发现她不对劲,脸色赤红,连忙用手一摸,烫得手一下子缩了回来。
“小姐,您别吓我。”
窦涟漪听到这一声,方有了一些意识,奋力张开眼睛,见天色不早了,便一边不好意思地笑,一边挣扎着爬起来:“睡过头了……”
可话还没说完,人咚地倒了下去。
“小姐,小姐。”
秀珠拼命地喊,床上的人仿佛死过去一般,毫无反应。
她赶紧跑去找到李司服:“我家小姐,不,涟漪姑娘她病了,需要请个太医来看看。”按照宫规,一般宫女病了,各宫的须得主子同意,其他房、局的则由管事安排。
“什么病,我看是懒病犯了,叫她起来干活。”李司服一听,非但不肯请医生,还污蔑病人装病,要病人立即起来干活去。
秀珠气极,“好呀,李司服若是能叫醒她,今儿个所有人的活奴婢全包了。”
“反了你了,来人,给我关起来,饿她三天三夜,看她还敢嚣张。”李司服早就看她不顺眼了,平日有窦涟漪拦着,算是避过了不少风头,今儿个见她自动撞上来,岂肯放过她。
几名洗衣妇闻声而来,合力扭住秀珠便往黑屋子里送,所谓黑屋子,其实就是各处为惩戒宫人专设的小房子,门一关便密不透风,即使是大白天,里面也黑漆漆的,是以得了此名。
“放开我,我家小姐快不行了,你们让我去照顾她,不然她会死的。”秀珠拼命挣扎着,吼叫着,可一人之力哪里是她们的对手,被强行关进了小黑屋。
窦涟漪不知道睡了多久,悠悠醒来,浑身一丝儿力气都没有,头痛欲裂,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己还活着。
“你醒了?”头上传来惊喜的一声。
她费了好半天才适应了室内的光线,“素云姑娘,怎么是你?秀珠呢,噢,这个时候她肯定在干活。”
素云眼神挑了挑,将桌子上的药端来:“先别说话了,赶紧喝了它吧。”
“唔。”
药一端到跟前,那难闻的气味冲得人不由皱起了眉头,素云有些犯难:“这药得来都不易,肯定不可能有压药的蜜饯之类的了,你且将就着喝了它,不然身子只怕难好。”
说者无心,听者却是汗颜至极,她如今不过是个小小的宫女,哪还能想要从前的待遇,窦涟漪便接过碗,一气喝了下去。
见她喝完,素云赶紧将空碗接了过去,顺手端起一碗清水,递与她漱口。
“不必了。”
品味着口里的苦涩滋味,倒不觉得眼下的际遇太苦。
忽然悟出素云方才话中有话,奴才虽然命贱,但皇室讲究宽严相济,倒不至于有病不医,除非,是有人故意不肯为你医治。
“这药得来不易是什么意思?还有,秀珠她不会有事吧?”自己病了,秀珠不在跟前,却是素日并无多少往来的旁人在跟前,不是太奇怪了吗?
素云低着头不吭气。
“让奴婢来告诉娘娘吧。”随着一声,一道稳稳的身影走到了近前。
此刻见到她,窦涟漪如同见到了亲人一般,挣扎着起身:“来喜姑姑,你怎么来了。”
“快别动,太医都说了,您这次可是又到鬼门关里走了一遭。”来喜扶住她,瞟了一眼素云:“多亏这孩子了。”
窦涟漪猜到出事了:“到底怎么回事?”
原来秀珠被关进了小黑屋,李司服一来存了心,二来春节将至,事情确实多,便将她搁在一边不闻不问,还是素云看不下去了,帮着照看一二。
后来食物已经吃不进去了,只能喂点水续命,眼看撑不下去了,几番找李司服,都被她一句“主子的事都忙不过来呢,谁有闲功夫管她”给挡了回来。
亏得素云机灵,想到太后身边的来喜姑姑曾来看望过,便悄悄地跑去,在太后宫外等了大半天,终于瞅着一个机会见到了,将事情一说,来喜当即急了,回去不管不顾地便跟太后讲了,太后也着急,便传了太医来瞧。
“太医说,再晚一步,娘娘的命便是华佗再世也难治了。”
窦涟漪没想到病中还发生了这么多事,不禁感激地看了一眼素云,又担心秀珠:“那秀珠呢,还关着吗?”
“放是放出来了,不过饿了三天三夜,也是奄奄一息,不过你别急,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听到并无大碍,她这才放了心,“我去看看。”
“唉哟,我的娘娘,您慢点。”在没有旁人的时候,来喜仍就坚持称呼她作娘娘,态度恭谨一点也不输从前,情知拗不过她,便与素云一起将她扶下床来。
隔壁宫女房内,秀珠躺在床上,平时那么伶俐的一个人,这会面色卡白,没有一丝生气,爬了半天也没爬起来,早被窦涟漪给按住了,便笑着打招呼:“小姐,您来了。”
“秀珠,你怎么老是那么傻,嘴上叫我小姐,可小姐叫你忍的话你是无论如何也听不进去,现在吃亏了吧。”看到她的样子,窦涟漪又心疼又生气。
秀珠勉力笑了一下:“那个时候,什么都顾不上了。”
“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她数落秀珠,自己呢,还不是遇事不管不顾,闯下这么大的祸,又几曾后悔过,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教出什么样的手下来。
“好啦,好啦,马上要过年了,都不许哭了,现在告诉你们一个消息,太后让奴才带了这个来。”来喜说话间,将手中一件半新不旧的女式宫装抖开,“这是太后当年入宫第一次面圣的时候穿过的,搁在冷宫那种地方,时间长了到处是虫眼,太后让您帮着补补,不用急,一天补不完补十天,十天补不完补一百天,一百天补不完,三年五载的也行。”
这哪里是补衣服,分明是变着法子让她歇息着。
“太好了,还是太后好,咳咳咳……”秀珠拍掌欢呼,不想呼了一口冷气,憋得上气接不了下气。
窦涟漪珍重地接过衣衫,“来喜姑姑,麻烦你回去替我谢谢太后,这份恩情涟漪永世不忘。”又面向素云:“还有素云姑娘,雪中送碳之情涟漪无以为报,他日若有机会,定当重谢。”
素云羞瑟地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奴婢只知道命最重要,若是没了便再也回不来了,不过是举手之劳,涟漪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质朴之语,最能打动人心,由来锦上添花多,雪中送碳少,素云这份情,于患难中更是弥足珍贵,叫她如何不感念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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