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玉轩到底是年轻,且身体底子好,进过玄武大牢的人能活下拉的也没有几个,他不过月余身体便康复的七七八八了。他也有些纳罕,他的那些狐朋狗友居然会来探病,还时不时的带些药给他。
但因为陈亦卿在京城,朱玉轩就觉得没有什么不可能,他的那些“朋友”没准是收了陈亦卿什么好处呢?
虽然自从来了嘉宁城,朱玉轩就跟这帮地痞混混经常在一起,但是他的内心还是分的很清楚的,他知道自己的目标只是利用这些人收集信息来源,他以为自己跟他们很不同。
再次转悠到长丰街,朱玉轩已经不报希望陈亦卿会见他,他不过是休息了太久,身上的银两花的差不多,就准备到赌场去收收场子,拿点零花钱。经过长丰客栈,他不过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想着或许可以见到玲珑。
虽然玲珑走时并未给朱玉轩留下只字片语,但是知道陈亦卿来了京城,玉轩就敢断定,要么是他接走了姐姐,要么是姐姐找他去了。
一个月内这是玉轩第四次来到长丰客栈,门口迎客的小二已经认出了他,虽不知他与二楼那位坐轮椅的贵客间有什么牵扯。
到底是在京城混的店小二,不管见到怎样的客人,总是第一时间热情洋溢地迎上来,“呦,客官,您来了!今日仍是寻人还是要吃点什么?”
玉轩同这店小二点点头道:“小二哥,不知道可有一位姑娘也住进了你们的店里,跟我找的那位公子一起?”
小二笑着答他:“是有这么位姑娘一起住进来了,不过呀,您来迟了,他们昨日搬回家住了?”
玉轩有点吃惊:“回家?是回浔阳了么?”
这下他的心才真的凉了一凉,他一直以为陈亦卿不肯见他,不肯现身是因为担心京城耳目众多,那些绑走他的人很可能还在观察着他们。可如今,他们不言语一声就把他留在京城回了浔阳,可见是真的不再把他当自己人。
小二见他有些失神,便想了想说道:“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应该没有出了京城。我听来接他们的人说起过,好像是他们的宅子没有修缮好,便暂住在我们店里。如今应该是家里收拾好了,便就搬回去了。”
若是小二说的那样,朱玉轩倒是知道陈亦卿在新昌街上的宅子,心下定了定,他便迈步朝赌场方向走去。
刚转过一个弯膝盖下方一点就被东西击中,虽然力道不至于伤了他,但朱玉轩的长项便是弹弓,所以他知道这不是无意踩飞起来的石子,而是有人刻意为之,让他的膝头一麻差点跌倒。
朱玉轩身上的伤还未好全,走路本就有点一瘸一拐,如今被人击中了膝盖,一个趔趄以手撑地差点摔倒的样子看起来也正常不过。他刚想骂人,就看到脚边的小石头上带着个纸条。将纸条握在掌心,他站起身若无其事地拍拍身上的土,继续做自己的事。
待到赌场外,他见确实没有什么风声,才转身进了茅厕,心跳加速地展开那张小纸条。果然是陈亦卿给他的暗示,那纸条上写着:“已无人跟你,今晚可到新昌街一见。”
雕花木门里,地板是原木色,家具也都用了浅淡的颜色,显得这居于一楼的房间明朗了许多。进门有张不大的圆桌,围着桌子可坐四五人的样子,正对着门的墙上挂了簪花仕女图。
圆桌两边用屏风隔开,左边是女孩儿家做女工看书的地方,有个书柜上面随意的摆了几本书,剩下的空间基本都用来放布料和绣线。一张小桌子一把椅子是用来写字画画,旁边还有把贵妃椅,做活累了可以稍微歪一歪。撑开的绣架上是做了一半的牡丹花图样裙裾。
房间的右边屏风里面床帐是娇艳的桃红色,此刻这床帐被靠着屏风的木桶里氤氲的水汽湿染得如同带了朝露般温和。木桶里披散开头发的玲珑,正是碧玉年华,可她的面色却如同寒冬的冰霜般,与这房间里温和的色调格格不入,也只有将自己浸在温热的水中可以让她暂且放松。
她以为自己随高宁一起来找陈亦卿便不会再害怕,可是这段时间的经历让她想到了更早以前。她烦闷地将头也缩入水中,乌黑的秀发在水桶里散开,似是缠绕的海草。
那时她还不叫玲珑,她是朱家村的大妞。
大妞原本应该有两个弟弟,她的两个弟弟是双胞胎,都比她小两岁,一个叫朱二,一个叫朱三儿。她的父母就是这样没读过书的名字,给他们姐弟起名字也全凭在家的排名。
她的二弟死于伤寒,那时他还是三岁多的孩子,对于这件事情朱家夫妇没有再提起,以至于三儿都不知道自己曾经还有个双胞胎哥哥。
同这山里长大的女孩子们一样,大妞是个勤劳的姑娘,从小就帮母亲做家务,农忙时,她还要带弟弟。
那时她们家隔壁住着村里最有文化的一家人,那家的独子叫徐家宝,从小便是他们这些孩子的偶像,他读书识字,能写会算。
大妞知道邻居家的姐姐喜欢宝哥哥,族长的孙女也喜欢家宝哥,她不太清楚什么是喜欢,不过她觉得等她长大了或许也会喜欢家宝哥哥。
那天父亲随隔壁徐伯上山打猎了,而母亲要一个人做完田里的活才回来。弟弟却从早饭后不久便开始发烧,大妞安顿好弟弟便去请村里的郎中,她不知道郎中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全村的人都叫他朱郎中,那是个快三十岁死了婆娘的男人。
看完弟弟的病,那个在她看来可以治病救人的郎中竟然在厨房开始对她动手动脚,那时她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她吓得叫都叫不出声。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是隔壁的宝哥端着一盆刚摘好的菜。大妞的衣服刚刚被扯开几个扣子,她不知道该怎么反抗,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画面。而朱郎中恶狠狠地看了一眼坏了他好事的徐家宝便离开了。
徐家宝揽着她的肩膀安慰她,可是她却哭不出来,她只知道自己最窘迫的时刻被徐家宝看到了,虽然他救了自己,让那个恶心的郎中没能得逞,可是以后自己一定不会喜欢这个知道她秘密的男孩子了。
最让大妞吃惊的是,朱郎中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说动了她的父母,竟然答应等她十四岁便把她嫁给朱郎中。
直到听到父亲的惊呼,她在地窖中紧紧捂着弟弟的嘴,缩到了角落。等到他们再上来时,父亲母亲竟倒在血泊中,整个村子一片死寂。在弟弟哭得撕心裂肺的声音里,十二岁的大妞竟觉得解脱,她没有掉一滴泪,只是抛开还在哭泣的弟弟跑到了隔壁徐家,她想看徐家宝死了没。
是的,她是想看徐家宝死了没。
推着他的肩膀,喊了几声:“宝哥哥……”那个男孩子竟然又醒了,她差点就绝望了,可是幸运的是,徐家宝竟然失去了记忆。他甚至连自己都记不起来,更不要说她不堪的过往了。
大妞压抑着自己内心的狂喜,她觉得自己可以彻底忘记过去了。甚至变了一个人一样的徐家宝比从前更聪明,不仅将她带出了朱家村,还给了她衣食无忧的生活。
更重要的是,他不再是徐家宝,而她也不再是大妞,他们都有了新的身份和名字。
只是每当听到玲珑可能会和陈亦卿在一起时的言论,她都发自内心的抗拒。她依赖他,她信任他,她甚至觉得自己不能失去她。玲珑也曾希冀过,念恩或是后来出现的娉婷可以和陈亦卿修成正果,而自己就同她的绣线和花样子终身作伴就好了,她最想要的不过是平淡安稳的一生。
她曾暗暗同他保持距离,除了被赵二狗拦住的时候,骨子里对于这些流氓的害怕让她瑟瑟发抖地躲在陈亦卿的臂膀之下,除此之外她日常给陈亦卿洗衣、做饭,却从未跟他有过肢体接触。
陈亦卿带玲珑到南疆去的时候,她第一次知道,他还给他们弄来了身份文牒,那可是官方的证明文件,不管他是怎么弄到手的,玲珑只知道自己这可以摊开晾晒在阳光下的新身份,让她几欲泪流满面,。
玉轩出现在新昌街的陈宅后门,轻轻地敲了敲门,里面已经有人在等候,那是陈亦卿在京城的侍女,叫做梁辰。
梁辰从门缝里看了一眼门外的人,便怔住了,她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缓缓地开了门。
朱玉轩急急地问:“亦卿哥呢?他叫我来的。”
梁辰轻轻点头,说道:“跟我来吧,公子在等你。”
朱玉轩没有再看一眼旁边的姑娘,而梁辰却忍不住瞟他一眼又一眼,显然朱玉轩并没有认出来这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而梁辰却已经认出了他。
陈亦卿的脸黑得如玄武军的玄铁刺刀,压抑着内心的愤怒,低低地吼了朱玉轩一句:“你可知道错了?”
朱玉轩红着脸,说道:“我……我,我不过是想替我的父母伸冤!”
陈亦卿冷哼一声:“哼,伸冤?真是自不量力,你可知道你这是差点把我们都拖进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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