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宇呆呆地看着女儿身上那银丝绣做的燕鸟尾巴上微微上翘的弧度,这是容妃最爱的绣样,也是她独有的习惯。
可眼前的德音应该是对自己的母亲没有印象的,难道是豫王?不……豫王已经很久没再提过容妃了,他自己都已经不再戴那个荷包。
“这……这荷包?……”
“这个啊!新来的慧采女送给女儿的,好看吧?”
德音笑得娇憨,低头的眼神中却有一抹厉色,她在想:“若是哥哥的话,不知道会不会同意母亲被人如此利用!这个秀女真的不简单……”
其实玲珑不过是借着公主及笄礼这个由头,送了个自己绣的荷包腰带和扇套等物件来,从未明示暗示过什么,而德音看到这个夹在一些小玩意儿中间绣工精美的荷包后便单单挑了出来在这个时间挂在身上。
父皇看过她之后,肯定是要收起来的,她并不想被马侨丹看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可是想到张明慧的隐忍和智谋,德音便暗自期许着有一日她可以成为抗衡马贵妃和马淑怡的利量,即便她足以和她们想比的家世和娇媚的面庞,纤柔的身段。可真要是比那些的话,整个后宫怕也都不是那姐妹俩的对手罢!
德音赌的是皇帝的真心,她也几乎是怀着绝望的希望想知道,自己的生母容妃是不是真的对父皇那么重要?如哥哥口中说的那样。
那么为何要把自己送到马贵妃身边?德音的心揪得一阵酸涩。此刻的她不会知道这“张明慧”果然不负她顺水推舟的人情,她还以为自己掌控得了父亲的这些女人,可以游走在她们中间为她的哥哥筹谋。
若有一日她的哥哥登上大位,他一定会为母亲正名,查出当年母亲冤死的真相。而且,德音会成为名正言顺的长公主,受尽敬仰爱戴。至于德宁、德欣,会和她们那个口不对心的母亲一起狼狈不堪。
想及此,德音略带娇羞的捧着荷包说:“这位慧采女对女儿倒是真心,比起那些绫罗珠玉,亲自手绣个这么精致的荷包来才是真的疼女儿呢!还有庞家哥哥……庞公子……”
杨明宇还在怔怔看着女儿的荷包缅怀往事,他望着面容端庄浓眉大眼很像自己的德音,又想起了杨政的样子却更像容妃,一丝惆怅又袭上他的心。
忽听得女儿提起庞家的公子,便迷瞪瞪地回头看了一眼侍奉在侧的白泽,白泽恭敬地弯腰道:“公主说的庞公子可是白虎庞家的海公子?”
皇帝回头看着女儿脸上的红晕和她献宝般地捧给自己看庞海给她的及笄礼,一时间竟有些羡慕那姓庞的小子,如此美好的年纪里得自己女儿的青眼相加,而他自己竟是老了,连二皇子也刚刚添了个胖小子,自己的小女儿也到了许人的年纪了。
越发荒凉孤独的感觉,顺着脊背爬上杨明宇的眉梢。
马贵妃满心欢喜的以为皇帝看完德音,必定念着自己对德音十几年的养育之恩,会留下赔自己。却不想皇帝眼神中闪烁着慈父的关爱,看向她时却有些荒凉,只是对她微微一笑带着些苦涩道:“贵妃辛苦了,早些歇息吧!”便走出了她的宫门。
“玲珑姐姐……”
“啪!”瓷杯摔在地上响出清脆的声音,玲珑慌张地闪躲,金华忙护在前面,香穗带着怒意道:“这是哪里的奴才,好没规矩!”
常玉慌忙跪下,连连磕头求饶,可是他不明白,怎么会在这里遇到昔日故人。
而玲珑一颗心更是要提到嗓子眼了,金华对玲珑身后的几个小丫鬟摆摆手,那几个“懂规矩”地便上前一人一巴掌,没几下常玉白皙的皮肤涨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了。
玲珑左思右想也不明白,这小太监怎么会认出自己来。
“我的姑奶奶,怎么你还会认识宫里的小太监呢!”
护着玲珑回到房间里关上门来,金华因为又惊又吓,一时间声音大的像是在呵斥玲珑,完全没注意到玲珑眉头那一抹阴冷的神色。
“今儿可是你封贵人搬宫的日子,幸而谢恩回来了,若是被别人看到了,难保不起疑心的。”金华几乎要暴走了。
“呵,”玲珑冷冷一笑道:“我认识了什么人需要跟你交待么!何况,便是被人疑心死的是我,你着急个什么劲!”
金华冷静下来,忽然意识到玲珑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热心帮助她家小姐的玲珑姑娘了,她是张明慧,现在更是皇帝的宠妃。而她还以为自己是玲珑的心腹,是张府的眼线。
金华曾无数次害怕甚至厌憎张家父子,但是离开了她从小生活的张府,却又多了几分与张家同荣辱的可怕觉悟,要是陈亦卿知道他现在的心态,一定要感叹这封建社会的奴性真可怕!
可是金华不会形容她的感受,只觉得看住玲珑好好在后宫生活,维护好“张明慧”的形象,便是对她家小姐可以有个交代了。至于真正的张明慧舍她离去,金华也似乎并不放在心上了。
金华见玲珑脸上有不快,便讪讪道:“小姐……慧贵人,方才那个小太监?……”
玲珑见她还在问,是彻底生气了,于是攥着拳头冷哼一声:“不知道!我累了,你下去吧!”
香穗带着两个小丫头进来替玲珑卸了重重的头饰,用温水擦了面又换上日常的燕居衣裙,玲珑的怒意才渐渐散去。
斜在贵妃椅上让香穗轻轻按着她的头,歪了一会儿,疲累渐消,玲珑端起一个线框从中间拿起一件正在绣着的衣服。
杨明宇迈着矫健的步伐大踏步前来,未曾提前通报,丫鬟太监瞧见这阵势趴了一门口,白泽悠长一声:“皇上驾到……”
玲珑一个激灵站起身来,又想起自己的样子一时间慌了手脚竟躲到了屏风后面去。杨明宇又好气又好笑地问:“大胆张美人!既知道朕来了,不前来迎驾,怎么还有往后屋跑的道理?”
玲珑的声音里带着点小心翼翼地颤抖:“臣妾……臣妾这个样子……恭迎陛下。”
边说着玲珑边低着头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慌忙跪下,将自己埋得很低。
杨明宇见她一身燕居常服,头发也不过歪歪地打了个髻,知道她是因为卸了妆不好意思见自己,却又爱她这家常的样子,一时间只觉得舒服。便笑道:“起来吧,朕还有事不多逗留,提前也未让白泽来通传,只是想着你今儿册封,得送你个物件。”
“皇上?”玲珑抬头,迎上皇帝的目光,有些疑惑:“皇上单单跑了这么远就是为了封赏臣妾?”
还未等皇上点头,玲珑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啪嗒啪嗒滴到了手背上,地上。
杨明宇拉起玲珑,不解的问:“你这是?”
这倒不是玲珑演出来的,她这一生从朱家村的死人堆里牵着弟弟的手走出来,这些年帮着陈亦卿打理生意也看了不少冷眼,为了照顾朱玉轩来到京城却不想自己身陷囹圄,而费尽机心进了张府,那张天霖何尝有一日给过她好脸色。
“是感动,为了皇上一颗真心感动!”玲珑在皇帝的搀扶里站直了身子,她有些想拥抱一下眼前的男人,虽然他的年纪跟自己父亲差不多了,却让她第一次有了爱的想法。
而这个想法却很危险,她也是从这一刻开始想要更多,想要独占。
白泽跟在皇帝身后微微笑了,这么多年他终于又见了皇帝对一个女子动真心,而这个女子竟也跟皇帝讲真心。容妃之后,后宫中日日只有对皇上主子的算计,白泽心道:“这下好了,皇上再不寂寞了。”
“好了,好了,这个玉佩你拿着,你手一向巧,给自己打个穗子带上。朕还有事情要处理,晚些再来看你。”
说完杨明宇便欲转身了,却忽被玲珑拉住了袖子,杨明宇疑惑道:“可还有事?”
玲珑摇摇头,又点点头,面上带着几分娇羞,轻轻道:“只是想跟皇上说,其实我还有个乳名,很久没被叫过了,皇上不如以后便叫我,玲珑。”
金华在一旁听见这话惊得身子一晃,她本就害怕玲珑的身份被人察觉,若真有有心人去调查的话,玲珑当初在陈家做生意也抛头露面过,难免宫外无人认识她。但是若光是论长相,他们是不怕的,认识张明慧的不少人也可以作证,她家小姐就长这样。
但是若是恰巧这个人的名字叫玲珑……她家小姐可没有这个乳名。
“玲珑,玲珑……”杨明宇将她的名字含在嘴里,只觉得唇齿生香:“好名字!以后便只准朕这么叫你了!”
玲珑点点头,目送着皇帝离开。夕阳下,她被金黄色的光芒拢了全身,似是下定了决心。从前她想在这里争是为了活下去,是为了心里那些仇恨要出口气,可是现在,她似乎想为了自己的心争上一争。
转身的瞬间,一些画面电光火石般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忽然想起了浔阳街头那张白净的小脸,她早该注意到那个小太监的面容很是熟悉。
从前在浔阳的时候自己就是大姑娘了,所以面貌并没有太多变化,而那个孩子却是长大了,只是越大便越像他的母亲。
玲珑头皮一阵发麻地想起来,那个叫她姐姐的小太监就是高宁一直在寻的张玉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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