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果真如此,定西军拼死一战为国捐躯也便罢了,怕只怕,鞑子还不愿意冲着咱们来。”
卢明德长叹口气,目光又巡视回舆图上,那深入蒙边绵延数里的旧长城后头,到定西军营,中间可是空荡荡的一大片无防净土。错落其上的,唯有几个小村子,聚集的也全是手无寸铁,一辈子只会埋头辛勤耕种,从地里刨食的穷苦农民。
蒙古鞑子要是想逐鹿中原,是硬碰硬地以血换血,从定西军的尸身上踩过?还是纵马踏平这些村子,绕过定西军而入?鞑子要是不笨,定会选择第二种。
司马彦听出他的话音,双膝跪地,行了大礼,正色道:“王爷,定西军几年前未能护住我大魏百姓,我等俱是戴罪之身,如今鞑子卷土重来,咱们若是再让旧事重演,那就真成了大魏的千古罪人了!”
莫同在诸将之中个性谨慎,听司马彦如此说,也开口道:“末将觉得此事不能匆忙之中决定,需要从长计议,眼下各项军需都有欠缺,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还是要筹划万全。”
“怕个鸟!”方达喊了起来,“老莫你胆子是给鞑子吓破了吧,你愿意做缩头乌龟便自己做,老子可不愿意!”
他跪在了司马彦身边,大声道:“王爷,末将请战!”
莫同气的脸红脖子粗:“方达!老子身上的伤不比你少!当年断后的可是老子的兵!”
“好了!大战在即还争争吵吵,成何体统,”卢明德亲自将司马彦和方达拉了起来,“本王心中已有了决定。”
顾知墨心思一转,问道:“王爷,定西军的任务是镇守此地,若是没有陛下的旨意,擅自调动兵马,恐怕于老王爷有碍……”
这也是卢明德担心之事,他皱眉不语,方达气的拍了桌子:“旨意,又是旨意,刀架到脖子上了,还得等旨意!若不是为了旨意,当年……”
“方达,住嘴!你若再口无遮拦,本王也救你不得!”
卢明德成功让方达闭了嘴,叹了口气,忽然问道:“高校尉,你有何看法?”
诸将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到了高珩脸上,脑子灵活的心中便有了模糊的猜想,方达之流就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呢,压根不明白卢明德此时此刻为何会去问一个小小校尉的意见。
高珩是知道卢明德心思的,他对卢明德微微点头,卢明德便笑了起来,也点点头。
高珩便越众而出,冲众将领拱手为礼:“诸位将军,我乃皇五子,秦王高珩,三年前奉父皇之命,到定西军中历练,多谢诸位将军对本王的照顾。这些年隐瞒身份情非得已,还请诸位将军谅解。”
他这一番话说了出来,军帐之中又是一阵怪异的沉默,诸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片刻后一起醒过神来,跪倒一片:“末将参见秦王殿下!”
高珩连忙避到一边,回了半礼:“诸位将军快快请起,军中不论尊卑,只论军职大小,诸位将军还以军职相称便是。”
卢明德亦道:“高校尉说的是,大家快起来吧。”
营中诸将这才起身,个个盯着高珩看,真是没想到皇帝竟然舍得送自己的骨肉到西北来吃苦冒险,这是不是代表着朝廷还是一直关注着定西军?方达有点不安,他对朝廷可没少发牢骚,若是高珩一状告上去……
方达偷偷瞧了一眼高珩,正撞上高珩的视线,只见高珩冲他一笑,显然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这才安心,对这个秦王殿下好感顿生。
卢明德招手将高珩叫到身边,道:“你和大家说说你的想法。”
高珩点点头,回头冲众人慢声说道:“卑职以为,既然鞑子敢迂回冒进,西北军即使困守于此,也是被动挨打,最好的防守便是进攻,不如我们主动迎上前去。移营至长城口,堵住鞑子的必经之路,让他们别无选择,要么战,要么退!”
此话与卢明德的意思不谋而合,只是朝廷如今对外态度暧昧,不许打,又不许退,目下的形势放在这里,不打,鞑子抄了后方是罪,打了,无旨擅自调兵亦是罪,真真是两难。
这么多年揣摩上意,生怕行差踏差,他早就累了,也倦了。空有杀狼意,刀把却攥在别人手里。这一回,他要自己亲自握刀,一雪前耻。
只是私自调军死罪,全军上下不能有一点犹豫,所以这事他说不得,做不得,只有高珩来说,来做,才能打消他们的疑虑。
可高珩虽然是他的外孙,更是皇帝的儿子,要不要表露身份,只能让他自己决定,所以他才会突兀的问高珩的意见。
高珩没让他失望,卢明德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欣慰道:“好孩子。”
顾知墨深知其中利害,还是开口道:“王爷,殿下,须知开弓没有回头箭,拔了营哪怕走出一步这罪名也得担着,咱们这么做,陛下万一怪罪下来?”
高珩正色道:“军师不必如此多虑,此事由卑职一力承担。卑职此番来军中,虽是为着历练,更是为了代父皇前来,与戍边将士同甘共苦。这些年来,定西军的将士们顶了多少污名,却仍不忘保疆卫国,忠心为主,父皇心里一直都十分清楚。离京前,父皇特意嘱咐卑职,到了西北,一定要转告将士们,大魏记得你们的鲜血,也记得你们的委屈。父皇也从来没怀疑过定西军的战力,父皇说过,有你们在西北顶着,鞑子便不能踏入中原半步!”
高珩慷慨激昂,帐中诸将均是心潮澎湃,那年战败之后,定西军千夫所指,何曾受过一句夸赞,这一番话听下来,击中了心中最柔软的那一块,便是再坚强的汉子,也忍不住虎目含泪。
司马彦带头冲京城方向行了礼,叩谢天恩,又笑道:“王爷,陛下知道咱们的不容易呢!”
方达摩拳擦掌:“有了陛下这话,还等什么,干他娘的!”
众人此时已是群情激奋,纵使他们还不是尽信高珩的话,但大魏秦王,皇五子高珩在此,却是确确实实的,不但在此,还要与他们一同面对蒙古的铁骑,其对他们来说,也不亚于皇帝亲征了。
卢明德见军心已定众志成城,拔营移寨之事便再无阻碍,心中大喜,当下拍板道:“既然皇上对咱们西北军如此恩厚,咱们自然要尽到一方责任。这鞑子大伙儿都是打惯了的,干把式吓唬不走,只有扎扎实实把他们打怕了,打趴了,才不敢来。兄弟们,这鞑子,你们敢不敢打?”
“敢!”众将齐声回道。
“众将听令!”
卢明德一支支扔出令牌,将前军后军,辎重粮草,行进路线一一布置完毕,又高声道,“各部即刻收拾人马,寅时造饭,卯时拔营,不得有误!如有违令蛊惑军心者,斩!”
“是!”
众将领了令牌,各自散去不提。
等帐中人都走尽了,卢明德才颓然地坐到椅子上,放心在高珩面前显露出身为主将不该有的疲惫。
“外公,您没事吧?”高珩担心问道,卢明德可是定海神针,这种危急时刻,若是卢明德倒下了,那这仗可以说没打就已经输了一半。
卢明德摆摆手示意他不用担心,笑道:“人老了,经不起熬了。今天这事啊,多亏有你在,不然这帮丘八没那么容易跟着外公胡闹。也不怪他们,这当兵全是没路子了才干的活,谁家能吃饱饭来干这个。”
“方才你也听到了,现在朝廷连将士的军饷都拖欠着,底下的吃饱饭都难,再扯着他们去战场送死,于心不忍啊。只是咱们身后还有大魏百姓,不得不咬着牙顶上。”
高珩鼻根有些酸,他的父皇可从来没夸过定西军一个字,刚刚那番话都是他信口捏造。他心里清楚,他外公也明白,整个大魏朝野,根本就没有把西北军的生死放在心上,反而跟防贼一样刻意打压着。
怕是大家心里也清楚这话的真假,可却都那么轻易的被怂恿了,这些这些刀口舔血的西北汉子,怕只是为了让自己的牺牲更有价值一些,找了借口来说服自己心甘情愿的为边境安稳拼死效命。
高珩握紧了拳头,他也不知道父皇是怎么想的,为大魏江山流血的将士们得不到应有的回报,反倒是摇唇鼓舌之辈且居高位,还有那个忠奸不明的定北王,年年虚报军功,年年见赏!西北东北一线之隔,境地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如何叫将士们不心寒血冷?
卢明德道:“你也回去准备准备,珩儿,为了军心,外公不能让你留在后方,你心里可不要怪我。”
高珩道:“便是外公令我在后方,我也不愿,卢氏一门男子都能上战场,我为何上不得?”
卢明德瞧着让他骄傲的外孙,第二次说了那三个字“好孩子”。
“外公放心,孙儿回去就修书一封,将此地战情一一详禀父皇。移营的主意是我出的,这事要怪罪下来,也不关西北军的事。”
卢明德摇头阻止:“外公年纪大了,见的风浪也够了,这事你不必强出头,免得坏了京中对你的印象。”
高珩笑道:“孙儿又不是太子,要这个做什么。外公且放心,孙儿心里有数的。这些年父皇心里怎么想的,孙儿也明白,不会犯傻冲到父皇的逆鳞的。”
卢明德今儿让高珩表明身份,只是为了鼓舞军心,并不真打算让高珩去扛责任,他已决定自己写一封奏章说明情况,便没有再和高珩多说。
高珩回到帐中,嘱咐几个亲兵收拾行李,又让周大眼传令去士兵帐中传递军令,自己趁着拔营前的空隙,斟酌写好了一封奏章,用蜡封好了,才嘱咐军中快马速速往驿站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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