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足够勇敢

风行是在第二次联系上冷杉的时候，就发现他们之间的联系失控了。那时候，她正站在灌满了沸水的洗碗池边，忍受着恶劣的工作环境，麻木地洗着那些碗碟筷子，脑海中莫名地想到了命运：如果她真的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类，是不是就要在这里忍受这样的命运，甚至，命运会一直坏下去？

她的最后一个问题，就很巧妙地，被冷杉感知到了，而且，也仅仅感知到了最后一个问题。

她清晰地在脑海中，看到了冷杉有些意外的笑容。

“命运是怎么样的，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无论命运怎么样，我们都要努力地活下去，永不屈服。”

然后冷杉没有说下去，但是风行感知到了他想到的事情。

冷杉想到了一个她没有见过的人：杨柳，就是那个在战宫的青年赛事里，被冷杉击败的第二名。

那是一个同样英俊而阴沉的青年，和冷杉一样被战神收养的孤儿，所不同的是，他是个神族人。由于血脉里的高傲，他一直认为自己应该做到最好，第二名并不是他想要的。然而现实是残酷的。自从冷杉以一个人类修士的身份，越过了成神的门槛直接进入战宫之后，他一直无法战胜这个理论上来说完全不如他的人类，文科是这样，实战是这样……终于，在那一场战争里，他掌握了绝对的优势：冷杉被完全排除在战场之外，而他作为战宫的年青一代，自然是要被送上战场锻炼的。甚至连冷杉也不得不承认，在经历了真正的战争之后，这一个神族青年的锋芒更为锐利，战斗时，反应更为敏锐，判断更为准确，对于对手的下一步，几乎是有着出乎意料精确的直觉和反击。

然而……他依旧败在了冷杉手下。

只有冷杉知道这不是偶然，在那段战争里，他虽然被支使着到处跑，处理后勤，甚至处理那些和战争无关的事情……但是他并没有完全放弃自己的修炼，他甚至试着很作死地一个人跑到了战场的边缘，目睹了战争，也不慎被卷进去，并且毫发无损地回来了。他甚至有种强烈的感觉，和平和战争的环境切换，带给了他某种不一样的领悟。

那段时间，冷杉的状态，真的不是完全静止的。

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哪怕是最无助最对命运失望的时候，他还是在黑夜里，成为自己的光，指引着自己前进。

所以后来的那个比赛，当杨柳再度败在他手下的时候，几乎是崩溃的——杨柳无法接受，经过了极大锻炼的自己，依旧无法打败一个被闲置许久的人类修士，但是冷杉却觉得理所当然，毫无波动。

然而，杨柳比他更早地适应了面对失望和挫败，这不懂算不算神族的优势？那种神族的高傲，让杨柳不可能轻易放弃的。在决赛结束后的那天晚上，他去医院看望杨柳的时候，杨柳已经心平气和地躺在床上看书了，虽然似乎赌了一口气一般，不看他，也不说话，脸上的表情明摆着不想看到他。

冷杉看到状态这么好的杨柳，也没有说话。他放下手里的花束之后，也就安静地坐在了病房墙边的椅子上，然后无法抑制地，想到千面。

明亮的，明媚的，如同火焰精灵一样的女孩子，她和他是不一样的，她内心没有黑暗，没有绝望……她的勇敢和倔强，和杨柳那种神族的高傲和坚韧也是不一样的……杨柳是因为自己是神，所以高傲，不服输，而她，仅仅因为她是她自己。

千面真可爱，比所有人都可爱。

他不由得笑了笑，终于起身，走了。

然后，他和千面私奔了。

其实现在风行和他都被困在这里，他是绝对不可以沮丧和低落的，对于风行来说，她现在最信任的还是他，他无论如何，必须支撑着自己坚持下去。

然后，风行听到了他的话语：“我一定会找到带你离开的方法的。风行，好好照顾好自己，我会去找你的！”

她和冷杉的联系断开了，但是对于当时的她来说，冷杉给予的鼓励，已经完全足够了。

作为神族的杨柳，作为魔族的千面，还有冷杉……冷杉，是个真正的人类啊，但是他们有足够的勇气和力量，去战胜那些似乎屡屡挫败他们的命运的。

所以……她也可以的。

于是，她便坚持着，熬过了今天的工作，下班后，回了家。

习惯性地反锁了门，冲了澡。看着桶里满是汗味的衣服，风行叹了口气，还是顺手洗了，提着桶，拿到屋后去晒。然后，她忽然一颗心紧揪了起来——那个人，从院子的另一头，翻了进来。

“小风，晒衣服啊。”他不怀好意地笑着，向她走了过来，她立刻丢下了水桶，慌慌张张地跑进了屋里。

然后，那个人就站在后面的院子里，苦笑道：“这么怕我干嘛？小风，你要听我说说心里话好吗。”

风行自然是一言不发，那个人就自顾自说了下去：“其实我一直想跟你说了，我是很喜欢你的，从你很小的时候就喜欢你，想娶你。”

风行自然是听而不闻，检查了后窗是锁着的，再拉上了 厚厚的窗帘，关灯，睡觉。

明天……那桶衣服，可能就不能要了，得扔了。

还有，那个人居然做出这样的举动，万一她手脚慢点，被他强行进了屋子，这真的就惨了，这该死的恋童癖……

而那个人看到风行这么绝然地拒绝交流，只得呆了好一会，才愤愤地转身离去。

他觉得这个小女孩，真的是彻底激怒了他。

但是他也无可奈何，风行防着他，简直比防着一头野狼还谨慎，一回家就关门闭户，白天他又不敢做什么，他毕竟只是一个伯爵府管家的儿子，他的能量，并不算大。

所以，他也只能愤愤地离去，同时心里想着“你给我等着”之类的话语。

这样平淡而乏味的生活依旧在继续着，时不时地能接收到冷杉的安慰和鼓励，是风行心里最大最充满希望的秘密。她也试着一遍又一遍地询问冷杉，他在哪里。冷杉也似乎想告诉她他的方位，但是每到这个时候，联络就会忽然中断，她只能听到寥寥几个关键词——灯塔，河流，森林，夜晚……那是什么地方？城里，或者城郊？能到达的城郊里，是哪里有河流和灯塔的？冷杉的意思是晚上到高一点的地方，看到有灯塔有森林有河流的话，他就在那里吗？

于是风行试着在某天能确保安全的晚上，找了一个高楼，四下眺望。但是结果是失望的，满城的灯火，没有她要找的灯塔，也没有森林和河流。

而这里肯定也是买不到地图的，只能靠着日复一日的空闲时间里，继续依靠冥想去寻找和探索了。

而这些日子里唯一让风行感觉到了遗憾的事，是她院子前的那棵向日葵没能结子——在某天下班回家的时候，她心碎地发现，有人摘走了她的那朵葵花，还将剩下的向日葵的植株都拔了出来，丢在地上。但是她并没有悲伤太久，将那已经枯萎的植株都埋在了院子里之后，就依旧回家去洗漱，冥想，睡觉。

然而危机还是降临了，在某一天中午，风行吃了午饭正准备下午的工作的时候，酒店的领班忽然带了一个女孩进来，那个女孩也和风行一样，系着酒店的围裙，手上戴着洗碗手套。

“小风，我们觉得你不再适合这个工作了，所以，下午就让她来做吧。”

风行张了张嘴，记起自己的声音越发嘶哑，便只是点点头。领班看着风行镇定的样子，感觉也是极其意外，衡量了一下，才对那个女孩道：“你到那边去试试工，我和她聊聊工资的事情。”

那个女孩似乎也是一个安静内向的人，便简单地应了一声，走了过去，便洗起碗来。领班把风行拉到一边，忧心忡忡地问：“小风，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吧。”

风行有些好笑地点点头，从自己的围裙口袋里拿出一本便签本和一支笔，翻开，写下了“管”这个字。

领班看到风行居然笑了一下，更是出乎意料，不由追问道：“可是你，欠那个人的钱……？”

风行又写下了一句：“我有办法的。”

领班没想到今天的事情居然这么顺利，楞了许久，风行却已经写下了第二句话：“我可以走了吗，工资怎么算。”

“……给你半个月的工资吧，虽然你这个月只上了一周。”领班掏出了六百块钱，看着风行收了钱，摘下手套和围裙，径直离开厨房，走向后门的背影，他无奈地想，要是自己是经理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给她一整个月的工资了。然而，他不是经理，不是伯爵府的关系户，甚至连即将到来的新厨师长，也比不上……

呵，那个厨师长……

好吧，今天下午只怕是要全员休息，停业去迎接那位侯爵的大小姐，以及她极力向权贵圈子推荐的那位奇怪的剑士兼厨师呢，据说，那位厨师长，长得很俊美呀……

领班的笑容立刻就变得讥讽而古怪。

风行走到后门的时候，原本是极其轻松平常的。但是在她一抬头发现门里进来的那个人的时候，心情很快就变得无比阴沉。

理论上来说，这恶棍算得上是有点小钱的，漂亮的贫民女生，只怕是非常容易就能被他勾到手；而且十几岁就出来的女孩子，在这个城市里面，也并不少见；可是这些日子，他竟然像是非要毁了她不可一样。

但是此刻风行一点也不怕，下午的时候，厨房后门这里一直都不会是冷清的，有采办要专程送来预备晚宴的新鲜食材，旁边的柴房里负责柴火的大妈也该快来上班了，他不敢对她怎么样的。

所以，她甚至连害怕都没有害怕，只是冷冷地望着眼前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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