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后会有期

秦岳静静地坐在黑暗里。

他端起桌子上的那杯龙舌兰酒，仰头一口喝下去，配合柠檬的清爽，整杯龙舌兰如地狱射手带着毒火的利箭穿肠而过，他的心肺瞬间涌上来一阵灼热感。

他的肺部曾受过重伤，心肺功能早已大不如前，这样的饮酒方式更无异于雪上加霜，但唯有如此，他才能够清醒些，才能保持那份坚定不移的决心和热血。

他从桌子下面的暗格里抽出一把刻刀，缓步走到对面的墙边。借着月光，他开始在这面火山泥材质的墙上刻字，他的手因用力过度而开始颤抖，每一笔每一划都刻得极深，刀尖与墙面摩擦发出嘶嘶的响声，让人不寒而栗。

“堕”……“天”……“使”……字字千钧。

酒精的后劲和全神贯注的发力，让他的身体燥热起来，细小的汗珠从后背的毛孔里渗出。秋月的清光把墙壁映得十分皎洁，字体凹陷处像流淌着融雪——“虎头盟”、“应龙堂”、“左轮宗”、“影”，还有刚刚刻上去的“堕天使”。

秦岳盯着这几个名字，渐渐陷入了自己的心路历程。

虎头盟与应龙堂，虽然是势力盘根错节的江湖组织，但平日里还算安分守己，虽然也偶然会有个别成员干一些违法犯罪的勾当，但如果一经发现，不用旁人动手，他们自己本帮就会自行严肃处理，尤其是应龙堂，堂主骆天明为人光明磊落，经过他的整改肃清，现在的应龙堂可谓是一股清流。

帮会文化是这座城市的特色，历史决定了它今天的模样，这些组织与曼黎大小的商会挂钩，甚至算得上同生共存，这里公司企业的运营、经济的发展、市民的就业、文化产业，甚至小到日常生活的周转，一切一切的运行都离不开这些组织，所以无法消灭它，只能治理疏导，手段不能太硬，自然也不能太软。经过守望局过去几十年的努力，以虎头盟和应龙堂为首的上百帮会，正一点点走上正轨，逐渐正规化、制度化。

秦岳真正的心头病，是隐藏在暗处的“左轮宗”和“影”，现在又多出了个“堕天使”，他们是不折不扣的犯罪组织。原以为五年前，经历了那场“三月血飘”之后，他们会像大多数被清洗的组织一样，一蹶不振以致消亡，但今晚那铺天盖地的堕天使，说明他们还在暗地里一直活跃，势力正在逐渐壮大，连菲茵都查不出来，堕天使组织是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又发展起来了那么多的成员。

许久，秦岳轻轻叹了一口气，扶着桌子倚坐了下去。

这座城市，不知道还能不能经得起浩劫……

与此同时，城市的深处的某个角落里，堕落者们正在狂欢。

唱曲震耳，舞台上曼妙的女郎款扭猫步，恶棍们在大厅里聚集，他们兴奋地大笑吼叫，端着大杯大杯的啤酒狂饮，场面混乱而狂野。

嗜血伯爵端着高脚杯，迈着缓慢的步子登上舞台。

“今夜我们共同举杯，欢送那些在圣战中死去升入天堂的同伴。狂欢吧，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们！”

一片呼应叫好，场面更加狼藉。

伯爵带着淡淡的笑意，将杯中的红色液体饮尽，在一片吵闹中穿越大厅，上了升降电梯。

顶层的房间里，青铜铸成的大烛台将青灰色的四壁映得昏黄，撒旦轻轻阖着眼，盘腿坐在室内正中的石台上疗伤。

魅惑天使、织梦天使和杀戮天使，以撒旦为中心形成了三角阵，他们将体内的黑魔法催动出来，源源不断地注入撒旦体内。

撒旦身上那些被弑魔锁贯穿的伤口，正以肉眼所见的速度愈合。嗜血伯爵推门进来，静立在墙边，等待他们结束。

许久，撒旦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轻声道：“辛苦诸位。”

“弑魔锁果然是压制我等的利器，为撒旦大人疗伤，竟消耗了我一半的修为。”杀戮天使嘶声说道。

织梦天使说：“被那弑魔锁压制五年之久还能这么快恢复的，也只有大人了。”

“伯爵，伤亡如何？”撒旦问。

嗜血伯爵云淡风轻地说：“不足挂齿。只是，我们要尽快离开了，守望局那台超级电脑，恐怕正顺着我们撤离的路线追查过来。”

“没关系，我们已找好下家，这个地方，就留给守望局吧。”织梦天使淡淡地说。

杀戮天使说：“那个魔术师会不会是个麻烦？我们不如……”

“他是个天才。”魅惑天使说。

“女人，别被他骗了。”

“捉摸不透的合作者，往往比敌人更加危险。索拉说的，有些道理。”织梦天使说。

伯爵说：“不必。他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人。留着这个跳梁小丑牵制守望局，对我们有利。”

“好了。”撒旦缓缓站起，撕开身上那些碎裂的布条，披起漆黑色的外袍，“诸位，我们该走了。”

天花板上的机关开启，聚合的穹顶洞开，天使们张开双翼，犹如飞往天国的诸神。

“人们之所以会矛盾和痛苦，是因为无法在善与恶中平衡。统治者制定法令，圣人们传道解惑，执笔者撰写书籍，一切都是为了教人们向善，可是千百年来恶还是没有被消除。愚蠢的凡人们不会明白，恶是比善更稳定的存在，摧毁善念轻而易举，人人向恶，必然是世界的最终状态。——曼黎，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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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俊枕着双手平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

隔壁林修的房间传出拉动电焊的巨大噪音，不知道这小子又在搞什么名堂。他们的合租屋具备老房子的所有特点，隔音效果很差，这要放在平常，他肯定要过去说说这家伙，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里扰民，但此刻巨大的疲意席卷了他，也便没有了这门心思。

月光从头顶的窗户照进来，吹进的晚风带来了城市间的凉意，不知谁家在楼下露天烧烤，吵吵闹闹的，飘进来的烟有些呛人，可味道闻上去又是极好。

这家人的日子过得想必很快乐，虽与他独孤俊无关，但能听听这平常人家的欢笑，也便获得了几分宽慰。这个世界上悲伤的故事太多了，希望人间能多一丝快乐便尽量多一丝。

他缓缓坐了起来，双手环抱膝盖，将下巴抵在上面，的心里空荡荡的，像是失去了什么珍爱的东西。

他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腰间取下那个天使吊坠，轻轻握在手里，就这样直勾勾看着它，不自觉地又回想起那张长着红白斑点，极不好看的脸庞，回想临死前那张脸露出的吃力微笑……

昨天夜里，石门开启，罗炳是第一个冲进去的，对于他的呼叫独孤俊没有做出什么回应，眼神空洞像一口深夜里的枯井。大家都以为他的异常是因为受到了过度的惊吓，在警员们的簇拥下他被护送着离开，也许他们永远也不会明白他沉默离去的真正原因。对此，他也不愿再对任何人做出任何解释，地上那具冰冷的尸体，是这座城市最想得到的答案，是对于人们来说最好的结果。

墙上的走钟一刻不停地微响，时间如同湿婆舞蹈一样永无尽头地流动。天快要亮了，到时候曙光会刺破夜空，这个动荡的夜晚不会被铭记，至于它所带来的烦恼与麻烦，自然成了后话。

这时候门铃响了，独孤俊起身去开门。

刚打开门，就看见罗炳皱着眉头，“你们家这是在装修吗？”

独孤俊苦笑：“没有，是林修那家伙，别管他。快请进来，我去沏茶。”

罗炳拉住他，“不了，我们在枭的裤子口袋里找到了一把钥匙，你要不要一起到他住过的地方看看？”

独孤俊一怔，说道：“好啊，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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