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陨落的天使

“谁啊！这时候给我打电话你有毛病啊！”独孤俊冲着手机惨叫。

他的身后沙石飞扬，屠穷追不舍，没想到这个身体硕大的家伙速度这么快，他的“鬼影无尘”发挥到了极致，却还是摆脱不了这个怪物。

“独孤俊，是我！”

“罗炳？”

“听着，我现在启动机关，一会儿广场的石门开启，你就赶紧出来！”

“等会儿！”独孤俊喊。

“怎么了？”

忙着接电话，独孤俊脚下的速度慢了些，屠忽然追上了他，一掌拍下，他险些被打到，幸好及时跃起，踩着屠的肩头后跳。

搞笑的是，在做这一连串的躲避动作中，他的嘴还能一刻不停，叭叭地给罗炳回话：“他现在追我追得太紧了，开启石门也会把他放出去，我知道你们现在没把握制服住他，千万别为了救我一个，到时候牺牲了更多的人。”

“你犯什么傻，以身饲虎舍己为人啊！”罗炳骂道。

“别废话，听我的就行了！”独孤俊回骂。

“可是……”

“别可是了，他现在伤不了我，我想别的办法脱身，记住我的话，千万别……”独孤俊小嘴叭叭语速起飞，但话还是没能说完，在他讲到一半的时候，屠已冲撞到了他面前，由于反应慢了一步，他的肩膀重重地挨了一击，手机脱手甩飞出去老远。

他奶奶的，力气可真大！独孤俊飞滚了出去，头磕在地上，眼冒金星。

屠高高跃起，有如泰山压顶之势，独孤俊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弹起来，快速旋转身体躲过，绕到这怪物背后，冲着他腰的两侧快拳相加。

“这拳路……”秦岳瞪大眼睛，“白虎七宿！”

中心广场四周的摄像头已全面运作，360度无死角拍摄，画面实时上传到主控室的大屏幕上。此刻的秦岳，正与罗炳站在监牢主控室大屏幕前，看着独孤俊与屠的一举一动。

他问罗炳：“你那位朋友，是叫独孤俊？”

“是啊局长，你们见过的。”罗炳说。

秦岳忍不住凑向前去，紧盯着屏幕，神情竟有些激动：“复姓独孤，难怪……我早该想到的，确实有他当年的风采啊……只是可惜了，他的白虎七宿只是徒有其表，缺少心法驱动，发挥不出真正的威力。要不然，也许真能帮我们拿下屠。”

罗炳微微皱眉，很显然秦岳和他担心的不是同一个问题。

“局长，我们真的不开启石门么？”

秦岳说：“这小子说得不错，牢笼一旦打开，关在里面的野兽就会冲出来，以我们目前的力量，很难控制住他。”

“可我们也不能不管他。”

秦岳说：“这个当然。我现在调遣一架直升飞机过来，到时候守望台上炮火掩护，让这小子撤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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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俊细细打量面前的这个怪物，大概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人都拿他无可奈何了。

他身上覆盖满了鳞片，拳头打上去就像打在钢铁上，自己少说在他身上打了上百拳，可他居然毫发未损，反击力度倒是不小，独孤俊一连几十下格挡，震得肌肉又疼又麻。

另外，在与屠来回交战的过程中，一直有个疑惑缠着他。

不管面对多么穷凶极恶的敌人，对方至少可以被定义成一个“人”，你总能感觉到他们意识的存在。

也许，他们会因为占尽上风，洋洋得意地嘲笑你两句。或许，他们会因为久久不能取胜而急躁不已狗急跳墙。又或许，他们对你恨入骨髓，巴不得杀你而后快，以致于连出致命招数……

可是此刻，独孤俊完全感受不到这些，眼前这个怪物瞳孔死白，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活人气息，像是个被设定“毁灭一切生命体征”的冰冷机器，他没有情感，只知道一味攻击，直到对方或者他自己倒下。

在这样永不停歇的恶战中，参与者得不到任何喘息的机会。

“鬼影无尘！”独孤俊放弃了，准备开溜。

他想自己永远也不可能击败这个怪物，为了避免自己最后精疲力尽被他杀死，还是跑路吧。可他这次没能走成，他刚要挪开步子，却被一股力量限制住了——屠牢牢地抓住了他的衣服后领，一把将他举过头顶。

独孤俊在这个庞然大物手里就像只小猴子那样小巧，屠用两只手手把他擎在半空，仰头怒吼。他这是正在蓄力，想要将他的身体折断，就像折断一根木棍那样。

最后一声凄厉的吼声冲破夜空，撕心裂肺，悲从中来，连夜空的繁星听了都会悲伤地陨落。恍惚间，独孤俊感觉自己正在猛地下坠，屠抬起膝盖，准备将他抵在膝盖上拦腰截断！

独孤俊努力挣扎，却怎么都动不了。就这样，结束了么……

也许吧，他想自己大概活不成了。

可是为什么会那么不甘心？在死前的一瞬间，女孩的笑脸又一次浮现在眼前，这就是想要活下去的那个最大的理由么……

忽然，有刺眼的蓝光从独孤俊指间迸发，他的身体被什么东西猛地拽起。就像离弦的弓箭、弹弓发射的石子一样，他被弹飞了出去！

他的大脑空白一片，猛地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双脚已经着地，距离屠十米开外了。

幽蓝的光芒吸引了他的目光，果不其然，光芒还是来自那枚冰魄银戒指。

但是这一刻，那颗镶嵌在上面的宝石变了，它上面黏连了四条幽蓝色的丝线，又或者说，这些丝线分明就是从宝石里长出来的！

无数细碎状的能量黏连在丝线上，像蛛丝，像火花，更像缠绕在上面的电流，它们从宝石中长出，末端分别黏结在广场上的四条承重铜柱上。独孤俊忽然明白了，那股将他身体抽离的力量，正是来源于此，细丝选择了铜柱作为着力点固定绷起，顺势将他弹了出去！

紧接着，丝线迅速回收进戒指，光芒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时比他更惊讶的，是主控室里那些人。技术人员们不自觉地停下了在各种仪器台上飞速操作的手指，直盯着大屏幕，一脸遇见了鬼的表情，就连秦岳和罗炳，也不乏诧异地彼此对视了一眼。

秦岳说：“那是什么东西？……都别愣神了，倒回去，把图像放大。”

罗炳凝神观察了一会儿，不可思议地说：“您看那蓝光，像不像弑魔锁啊……”

“……”

杀人未遂，屠恼羞成怒，吼了一声，狂奔过来。突然，他猛地一下刹住步子，低下头去瞅着地。

他被地上的一个小玩意儿吸引住了。

他慢吞吞地蹲了下去，将那个小玩意儿捏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手掌上，像对待宝贝似的轻轻拿捏着。

独孤俊躲得远远的，大气不敢喘地看着这个怪物的一举一动，实在搞不明白这家伙到底怎么了。忽然间，他感觉自己身上像是少了什么东西，目光掠过腰间，才发现挂在那里的天使吊坠不见了。

难道是刚才他飞出去的时候，不下心掉了？咦？那个怪物手里捧着的，好像就是……

他正纳闷，天空有轰隆隆的巨响传下，漆黑的直升飞机正在降落。而那怪物却丝毫没有察觉，还在愣神，现在是他逃走的最好机会。可独孤俊并没有行动，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这个蹲在地上的身影。

刚才，他一直察觉不到这怪物有任何情感，他除了能吼能跑能打人之外，不具备任何人类的特征。可是此刻，他发觉这个怪物变了，他的身体不住颤抖，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带给他一种难以名状的感觉。

直升机降在半空，绳索放下，驾驶员一个劲儿地喊话，可独孤俊就是不为所动，像得了魔怔一样，整个人痴愣愣的。罗炳抓狂起来，对着扩音器大喊：“你小子发什么愣呢，快走啊！喂……”

“罗炳，别急。”秦岳说，“你看。”

独孤俊的戒指再一次亮了起来，那几条冰蓝的丝线再度窜了出来，直射向那怪物。独孤俊傻了，大叫着：“什么情况？我没叫你们出来啊喂！”

冰蓝的丝线刺入屠了的身体，然后猛地收缩，连带着独孤俊的身体，把他一起拉了过去！

独孤俊完全不受控制，一个不稳倒地，硬是被拖了过去，慌乱中他下意识一抬脚，却没想到一脚蹬在了屠的下巴上，导致这怪物的整个头部后仰，脖子里发出骨骼碎裂的声音。

丝线回收进戒指，片刻之后再次射出，但这次不再是原先的丝状，变成了那尾部锋利到能贯穿撒旦锁骨，镇压魔头多年的弑魔锁！

锋利的弑魔锁直插进屠的脖颈，那里原来聚集着密密麻麻的细小鳞片，此刻被锁尖刺得破碎，锁链贯穿了他的脖颈，血流飞溅。

屠声音呜咽，两手握住脖子步步后退，浓腥的血顺着手掌流出，两只灯泡大的眼睛狠狠地瞪着独孤俊。

“大大大……大哥，我可不是故意的啊……是它们自己跑出来的！”独孤俊被他吓得声音颤抖，连忙摆手求饶。

强大的气场从屠的身体里迸发，他冲撞向独孤俊，一把将他按倒再地，两条手臂撑在地上，把他整个人都压在身子底下！

罗炳大惊：“快！射击！注意不要误伤了独孤俊！”

署长大人在蓝牙耳机的公共频道一声令下，密如雨幕的子弹从四处的守望台倾泻，聚集在屠的身上。他后背忽然由内而外地撕裂，皮肉外翻，从里面长出了一对血淋淋的翅膀！

秦岳震惊：“怎么，他竟然也会‘夜翼’！”

即便是五年前，在教堂广场的那次血战，屠也不曾使用过有关黑魔法的任何能力，以至于菲茵做出判断，屠只不过是一个单纯的怪胎，被撒旦收拢了过去当成一条指谁咬谁的疯狗。可是此刻，屠竟然施展出了“黑天使·夜翼”，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屠站在弹雨横流中舒展起双翼，锋利的翼尖下垂，直插入地面，形成了一个保护伞的形状，竟然是为了把独孤俊包裹进去！

数不清的子弹打到屠的后背和双翼上，这次传出的不再是金属的蜂鸣，因为他身上那些铁青的鳞片在褪去，人类的皮肤正在逐步恢复，子弹打上去会深深嵌入血肉，然后爆炸开来！

屠狰狞的面部渐渐恢复正常，最后恢复成了一张长着无数红白斑点的男人的面孔。独孤俊的身体猛然一震，“你！你是……两年前那个……”

这张脸，他永远也不会忘记。

两年前的那个初秋，他在路边救了一个昏倒的流浪汉，照顾了他几天之后，流浪汉不辞而别了，只留下了一个白色的天使吊坠……

“停火！不要再打了！”罗炳叫停。

弹雨在屠的背上激起熊熊火光，浓烟滚滚而起，完全扰乱了守望者们的视线，再打下去难免不会误伤了独孤俊。

屠……不，那个恶魔大概已经死了，就算不死也已无法控制他的身体，此刻他变回了那个叫“枭”的普通男人。

枭艰难地抬起头，冲着独孤俊吃力地挤出一抹微笑，粘稠的血不断从他嘴角滴出来，连成一股猩红色的丝缎状，“只有……只有你跟老板……是……是对我最好的……”

遗言未完，他的瞳孔却熄灭了。

酸涩的眼泪从独孤俊眼睛里涌出来。奇怪的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泪水是因为什么而流，应该说此刻他的震惊大于悲伤，可是眼泪偏偏止不住。

两年前的那个清晨，他推开房门，发现床上空无一人，被子被人叠得好好的，床单没有丝毫褶皱，仿佛不曾躺过任何人，一个白色的天使吊坠，被静静地放在了床边。

在后来的日子里，他只有偶然看到这个吊坠的时候，才会想起那个流浪汉。他始终认为，那只不过是自己人生中一个过客罢了，自己曾经遇到过许多人，将来也会遇到更多的人，他们匆匆而过，最后只会化成一小段模糊的记忆。

所有人，不过都是一样的。

可是，这个被世界称为“恶魔”的人，当看到吊坠的那一刻，他愣住了，心底的那份善念复苏，恶念被压制。当流火弹雨自天而降，他误以为那是冲着他的恩人来的，于是使尽浑身解数也要将恩人保护起来，即使知道自己正在恢复肉身，即使知道自己会死，依然义无反顾。

因为，在他一片黑暗的人生中，很难遇到光，为了守护屈指可数的那几束光，无论放弃什么都无所谓，哪怕是生命。

夜风忽然吹起，硝烟随风四散。居高临下的守望者们看到，狼藉破碎的地面上，一个高大的身影用双翼支撑着站立，他的身体千疮百孔，血流纵横，宛如一个从血海地狱里爬出来的天使。天使身旁还坐着一个目光涣散，泪眼闪烁的年轻人，他正抱着天使的脖子，将他的头埋到自己怀里，就如两年以前，那鲜为人知的几天一样……

月光融化在风里，吹散地上的残血，守望台上欢呼声鼎沸。

世界，竟是如此的温暖而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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