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舍身击泥丸

等了许久，山坡道由山上奔下几十人，直到拓跋楠身前十余步才站住，山道狭窄，足足堵了七八层。坡上坡下两边像列阵一样，坡下不过十五六人，像是个长长的，一击击破的长蛇阵，懒懒地做不出反应。坡上的人多好几倍，像是密集冲锋的骑兵阵列。

燕凤无法可想，忙招呼此行仅有的两名贺兰部勇士一人牵着一匹空马，紧盯着拓跋楠的动静，叮嘱一旦局势不妙便上前去抢回他夹在马上强行掳走，往北出了洛阳地界才算。

坡上众人最前一人是个五六十岁的粗壮道士，正是成公兴师弟江道清，手持长剑，气喘吁吁，眼里出血一般瞪着拓跋楠。他身后还站在一个师叔辈的人刘方亮，剑藏在手臂后，同样狠狠地瞪着拓跋楠。

“拓跋楠，你这个狗杂种，怎么敢起心拐走你师娘！欺师灭祖，不得好死！”江道清声音破裂地吼道，用力过猛，弯腰咳嗽了好几下。

拓跋楠凛然沉着，望着江道清，手中剑挽出一个剑花，斜斜对着江道清，“卫师姐不想从你，托我给你说一声，从今后你是你，她是她，各无关联，别再啰嗦什么。”

他也只是为了当面对江道清说出这句话，说完这话之后能善了就善了，不能善了就拼死战一场，不站不足以赎当日自己优柔寡断，让卫瑄陷于江道清之手的罪

“放你娘的屁，你是什么东西，狗杂种，配得上跟我这么说话？我这就要抓她回去，你敢要拦着我么？你师父让你滚，他可还不知道你做了这等忤逆无耻的丑行！”

江道清破口大骂，手中剑也抬起，剑尖指着拓跋楠。显然是如果拓跋楠不让就要杀死他于当场的意思

拓跋楠脸上严峻，“早有此愿。”

江道清一怔，口中发一声吼，举剑朝拓跋楠胸口刺来。他虽然不是正一道崆山洞府的剑师，剑术上的造诣也有几十年，此时怒火攻心，也毫不急迫，手中力道稳定中和，针对着对方可能的应对蕴含着十余个变招。

拓跋楠凝神静气，挥剑格挡，一下却打空。江道清的剑堪堪避开，调转方向朝拓跋楠握剑的手碗撩去。

只听“啊”的一声痛苦叫声，鲜血飞溅，拓跋楠手臂被刺中，剑也当啷落地，跳着退后两步，另只手抱着伤手，脸上尽是痛苦之色。他已尽力躲闪，可江道清速度比木头人快得多了，还是刺中，幸喜没被斩断手臂，伤筋不到骨。

坡上坡下也都是啊的一片惊呼，燕凤忙飞奔上前，挡在拓跋楠和江道清之间，一边对江道清躬身作深揖，道：“师父手下饶命。”一边回头问拓跋楠，“你没事吧？”

“燕伯伯，帮我把剑拾起来，我还能行。”拓跋楠脸色苍白，目露凶光地瞪着江道清。

“你已经输了，快跪下给师父认错，也就罢了。”燕凤这么说，心里知道当然不会就这么完，自己这话毫无用处，只显得愚昧虚弱。

“我没错，燕伯伯，如果我被杀了，那就是这世上没公理。倘若这世上有公理，我就不会死，会好好地活着。”拓跋楠讥诮地一笑。

“你这个狗杂种，死到临头还嘴硬！”江道清大吼骂道。他自持身份，拓跋楠手中无剑他还不好出招，但哪怕他受了伤只要拿起剑来，自己杀他就有当然的道理。

他不知道拓跋楠剑术如何，以刚刚过那一招看来极其粗劣，连剑术的门也没摸着，但前不久拓跋楠才杀了刘丹，用的正是剑，未可小觑，接下来自己仍然还当全力以赴。

燕凤一跺脚，可他只是个文臣，既不懂剑术，又不懂正一道教门规矩，拿不出主意；见第一招拓跋楠便伤了，担心得要命，可又觉得那位老年道士一击即止，多半只是要薄惩一下拓跋楠，他走失了妻子，当然要设法找回一些面子；拓跋楠行事乖张，这未尝不是给他个教训的方式，叹息一下，拾起拓跋楠的剑递到他手中。

他向旁边退开两三步，比先前近了许多，紧张地盯着两人，心想如果情况不对，我就拼了我这条老命去抱住那个老道士，这样自己安排的勇士便可冲上来抢走拓跋楠，只是不知道我这把老骨头还能不能活着离开这儿。

拓跋楠受伤的手握了握剑，臂上的血立即顺着手指流下入了剑柄，觉得不妥，用衣襟剑柄擦干血，交到另一只手，用试了试力道，指向江道清，“承让。”

他不算正经练过剑，完好的左手未必比受了伤的右手剑使得更好，这举动看起来既像是在寻死，又像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寻衅。两边的许多人都想，这少年莫不是觉得他师叔不敢真的一剑杀死他？

“小杂种，死到临头还不知死活！”江道清有些诧异，仍然愤恨，口中念念有词，手中剑摆了个雷霆布云的姿态，剑尖疾点如云中闪电般乱蹿，倏地在一点上朝拓跋楠刺来。

拓跋楠不退，奋力挥剑朝对方剑身砸去，这断然没有砸不中的道理，只是对方若中途变招的话，他便只能任人宰割。

只听“当啷”的一声大响，这次江道清却没变招，那一剑刺得又疾又沉，隐含着风雷之势，拓跋楠的剑由下而上扫来，只稍稍被碰偏一丁点，仍然是迅捷无比的刺向前，顿时刺入拓跋楠的胸，噗的一声闷响，由后背穿出，足有半尺。

拓跋楠身体先颓然地向一侧倒下，被剑固定住了，膝下软倒朝前扑去，像个稻草人被穿在长剑上垂下头不动了。

剑在江道清手中，撑不住也不好拔，便松手丢了剑，任拓跋楠扑倒在地。他自己似乎被这情形惊吓得愣住，茫茫然退后两步，原地坐下，才一坐下，便僵硬地倒下，就好像他也中了一剑在致命处，连一丝一毫的挣扎也没有。

燕凤只见长剑刺入拓跋楠的胸口，眼前一黑，耳中什么也听不见，脚下发软地一路跪过去，抱住拓跋楠，见他面如金纸，气若游丝，口鼻流出血来，长剑贯身，血流得不多，是被剑身给堵住了，拔剑的话必定流许多血，眼见比他父亲当年伤得还要重，即刻便死定了，心中大恸，却哭不出来，只抱在怀中，脑子里空白一片。

两名贺兰部勇士飞身下马，冲上来拔刀出鞘，护在燕凤身前。对面刘方亮也冲上来，抱起江道清查看他的鼻息，悲愤地大吼道：“江师兄死了。”

卫瑄隔得稍远，跳下车奔过来，这时才到旁边，在燕凤身旁托住拓跋楠的头，说不出一句话，满脸悲切，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两边各自悲伤，刘方亮放下江道清身体，站起来冲着身后聚集过来的道士们大吼道：“你们江师叔被拓跋畜生的暗招给害了，这畜生还挟拐卫瑄，罪不可恕，他现在还没死，我们岂能容他活着走？还有，卫瑄也必须留下为你们江师叔戴孝送葬。”

说着他提着剑上前，以气势逼开挡着的那两名贺兰部勇士，直冲到燕凤面前，由上而下仔细看燕凤抱着的拓跋楠身体，确信他即便还看似还有些气息也是人力没法救回的，他不用也不敢犯大不韪再刺他一剑，鼻子里哼一声，“贱人，跟我回去！”弯腰伸手攥住卫瑄的手拖着便走。

卫瑄不肯，被踉踉跄跄地拖了几步，纵身向前，一耳光打在刘方亮脸，同时挣脱往贺兰部车队方向跑。

刘方亮大怒，一个箭步便追上，剑丢在地上，抓住卫瑄头发，左右开弓地兜头盖脸打了七八掌，打得卫瑄晕死过去，夹在腋下往回走。

这边燕凤抱住拓跋楠的身体不敢放下下，两个贺兰部勇士摄于正一道道士人多，他们原本要保护的拓跋楠眼看着已经回天无术，也不敢动弹，竟由着刘方亮劫了卫瑄回去。

刘方亮夹着卫瑄走过自己这边几人来收拾江道清尸体的人，却见几名年轻道士持剑挡住了去路，为首一人手持剑虽没指向自己，姿势却是为敌的样子，楞得站住，定睛一看，认得是老师父成公兴门下弟子寇谦之，也是拓跋楠的师兄，怒道：“你们做什么？”

“弟子想请师叔放下卫师姐，让她走。”寇谦之神情冷峻地说道，抬起了手中剑指着刘方亮。其他人也跟着作出拔剑的姿势。

刘方亮满脸不信，丢下卫瑄在地，这才意识到手中无剑，不由愣住。他眼见寇谦之指挥几个师弟逼近围住自己，心里茫茫然，不知道这是不是成公兴另做的安排，也对要和师兄门下弟子们动手毫无准备，被挟持了一般。

寇谦之见刘方亮驯顺，也不为难他，走过去扶起卫瑄，将她轻轻唤醒，送她回到鲜卑人的那边，宽慰几句。回来时经过自己接引过的宾客，仍坐在地上怀抱着拓跋楠，跪下探看他伤势。

只见拓跋楠浑身被鲜血染红，连燕凤身上也全是血，长剑穿过的地方正是人的要害，眼睛紧闭，面白如纸，身体还微微地抽搐，确信他将不免，不由得悲从中来，也搂住拓跋楠的肩膀放声大哭。

“不哭，不哭，没事的，他不会有事。”寇谦之听见有人就在耳边对自己轻声说，抬眼看，却是燕凤，满脸悲戚，却带着某种奇特的笑意，更像是疯了。

“没事？”寇谦之惊讶又欢喜地问，小心地压低了声音。

“他是有天命的人，绝不会就这么死掉。”燕凤冲寇谦之苦涩又快意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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