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叔:“你这胳膊起码两三个月不能动,这段时间就跟我一起吃饭吧,反正我也是一个人,你就当陪我做个伴儿。”
卢野放下筷子,停顿片刻,仍是不敢抬头:“叔,我不想混了,等石膏拆了找个活儿干,把欠你的房租先还上。”
刘叔高兴地笑起来,声音爽朗清脆:“好啊,你能这么想再好不过了,等着,叔给你买点猪头肉去!”
“不用了叔,已经吃好了,我去洗碗。”
“得了得了,你一病号洗什么碗啊,还是我来吧!”
刘叔的背影有些苍老,不过五十多岁的年纪却已经是满头白发,卢野不禁想到自己,孤单地立于人世间,愈发苍凉。
这一夜,罕有的没有梦到那个场景,取而代之的是似梦似醒间赵十安的眼睛。
*
医院里的夜晚安静的如同鬼魅,同病房的人都已经睡下,只剩一个角落里亮着的小夜灯,赵十安向护士姐姐借了一张纸和铅笔,根据小时候的记忆写着自己的名字。
同村的玩伴上学时,她趴在窗户外面偷听,没有纸和笔,就用石板和烧黑的秸秆代替,没有课桌和凳子,就用上山采蘑菇的竹篓和膝盖代替,她脑子反应慢,老师讲的东西大都听不懂,便在石板上抄写简单一些的字,时间久了,慢慢也认得一些。
后来学校建了围墙和大门,又给学生发了校服和红领巾,她没办法再混进去,永远的告别了学生时代。
“赵十安”三个字是她在之后的生活里写的最多的字,每当难过到想哭的时候,会骗自己家人还是爱她的,名字就是最好的证明。
十全十美,一生平安……偷来的名字,是她安慰自己唯一的东西。
窗外能看到城市的霓虹,五颜六色的缤纷夺目,她掀开窗帘一角探头看去,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来这座城市的那天,路边开的正好的雏菊,弯起嘴角笑了笑,在纸上画下了雏菊的形状,中间的花心落下一滴泪,她急忙用手去擦,铅笔印随之变成一团灰色,再也恢复不了洁白。
日出日落几次之后,阿勇来了,帮她办了出院手续,顺便送回宿舍。一路上都在找话题跟她聊天,可她不敢多说话,永远挂着淡淡的微笑当做回应。
路过一处玩具店,赵十安的眼睛突然迸发出光彩:“停册!”
急刹车的惯性令车上的两个人都颠簸忽闪了身子,险些被后面的车追尾,阿勇不解的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等等偶!”
她推了推车门,纹丝不动,又转过头用求助的眼神看向阿勇,男人身子斜靠过来替她开了门,女孩儿报以感激一笑,像是撒欢的兔子一般跑了过去。
玩具店不大,很多货物都摆在人行道上,其中最中间的位置摆着那种会唱歌的泡泡机,赵十安喘着粗气停在摊子前,指着那台粉色的大鱼造型泡泡机对店主说:“偶…要…”
她手心里握着一把钱,是医院找给她的剩余费用,红色绿色好几张,各种零钱都有,她在中间抽出一张20面值的,递给店主,拿起泡泡机就跑,没听到胖乎乎的店主骂骂咧咧的声音。
“什么人啊都不问价,我这东西最少卖30的,就给20算怎么回事啊,丫头片子跑的还挺快,别让我再碰见了!”
阿勇看到赵十安怀里的东西有些哭笑不得,这玩意儿怕是小学生都不稀罕玩的吧,能把一个十几岁的大姑娘乐成这个样子,还真是没见过世面。
转念一想,她才十六岁,可不就还是个孩子吗……
赵十安学着夜市老板的样子轻轻按下开关,好听的音乐和七彩泡泡一瞬间涌满了车厢,女孩儿开心地笑了,第一次,没有讨好任何人的笑了,这些易破的泡泡是承载着年轻女孩希望的存在,她看到泡泡上面倒影出的自己,肩膀朝上头朝下,稀奇的用手指一个一个戳破。
“快关上,这玩意儿影响视线了!”阿勇语气稍重,吓得赵十安不敢再按那个开关,像是宝贝一样搂进怀里,看着窗外傻笑。
梅姐昨晚喝多了,此刻还在屋子里睡觉,阿勇和赵十安没有叫醒她,各自回了自己的宿舍补眠。
赵十安宿舍里的其他三个人都在睡觉,对她回来的事情并不关心,扬了扬手算是打招呼,她把手里剩下的那些钱藏在褥子底下,抱着泡泡机去了院子里。
正午,阳光炽烈,所有人几乎都在睡觉,没睡的人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出来,她站在院子中央那堆高低床旁边,再一次按下了开关,为自己亲手制造出来的美景欢呼雀跃。
阳光、泡泡、明亮、七彩、耳熟能详的儿歌,还有美若白荷的女孩儿,这一幕如此廉价,却是这个院子里的人从未见过的美景。
梅姐在音质奇差的儿歌声中被吵醒,隔着玻璃看出去,心头那点浮躁瞬间被捋平,见多了灯红酒绿声色犬马,这样平凡而又美好的画面太难得,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让这个女孩儿离开这里,远离肮脏不堪的钱色交易,远离见不得光的阴暗世界。
突然手机铃声响起,把她拉回了现实世界,这台最新款的滑盖手机颜色艳丽,红的像血一样,对于梅姐来说,这抹红跟人血也差不了多少。电话对面无非是三种人,一种是广告推销,另一种是晚上定包房“服务人员”的客户,还有一种是高利贷。
这个时间点打来的,恐怕也就是第三种了……
赵十安一直玩到电池没电才停下来,她以为坏了,小心翼翼地把水渍擦干净,想以后有机会能修好。
回到宿舍,小琪最先打招呼,娃娃脸上一对儿大眼睛扑灵扑灵闪着精光:“傻子,季总的活儿好不好?”
“火儿?”女孩儿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不懂?哎呀,还真是雏儿啊,就是问你那天晚上舒不舒服。”
赵十安脑子不会转弯,笨拙地摇摇头,吐出一个字:“疼……”
其他人都笑了,尤其是小琪,笑得倒在床铺上直不起腰来,这让从小习惯于讨好别人的女孩来说,误以为自己的疼会换来她们的开心,就像是在村子里的小伙伴面前一样,她也站在宿舍的空地中间傻傻的笑着,用自己的伤口换取大家对她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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