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拨云见日银易书

意识到村庄的防备能力不可小觑后，狼群与哥布林暂时安分了一段时间，伊鲁斯没有放过这个机会，指挥村民们进一步加强防御设施。紧张的气氛环绕着每个人，不止是伊鲁斯，所有人都有某种感觉，似乎自己离灭亡只有咫尺之遥一般的感觉。

“原先偶尔还会路过拜访的旅商自从那晚的袭击后再也没有来过了呢……”肯卡特瘫在神庙的长椅上发泄着连日积攒的疲劳。

“说得是啊，明明从它们身上收集了不少能卖的素材，没办法换成有用的东西太可惜了。”瑟瑞雅卧在另一张长椅上静静地恢复魔力，任谁都能看出她的气色已经远不如刚来的时候。

“索拉姆没想过去一趟欧兹么。”

“没可能的。”这时希蓓姬走了过来打断两人的对话，“我们被包围了。”

“……诶？”

“哈？”

“另外你们最好赶紧坐好，因……”

“瑞雅！”

希蓓姬话还没说完，布拉维一路小跑过来，气还没来得及换一口就开腔发问：“你会不会什么远距离感知敌人之类的的魔法？”

瑟瑞雅慢慢爬起来：“感知的魔法么，没学过诶……”

“这……这可咋办……”

“我说你倒是慢点啊。”伊鲁斯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布拉维身后，“结果呢？”

布拉维摇摇头：“不行。”

“这……”

看到伊鲁斯出现，肯卡特瞬间坐正：“那什么……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噢，抱歉。是这样的，因为物资急缺，索拉姆尝试着去欧兹城将战利品换成生活品，但是半路上他发现了一些被毁坏的马车和很多大大小小的脚印，地上血迹斑斑，于是马上调头加速逃了回来。”

“难道说……”肯卡特这发觉事情似乎大条了。

希蓓姬从肯卡特的腋下钻出一个脑袋：“所以我刚刚说，我们被包围了。”

“呃，对，就是这么回事，原先它们并不怎么会接近道路的，现在居然连我们通往外面的路都封住了，恐怕是打算耗死我们。”

“切，不过是群野兽，还知道玩这种。”布拉维越听越恼，“大哥，让我去吧，被这么些个东西戏耍，我咽不下这口气啊！我你还不放心？”

伊鲁斯面色凝重地摇摇头：“不，你我最放心，凭你的实力我相信再多的怪物都挡不住你，但是……很没面子，如果你离开的时候，它们来袭击我们，我挡不住。”

“……”

布拉维后面的话被伊鲁斯这句“我挡不住”给生生哽了回去，只得大声地叹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言不发。

怎么办，粮食马上就要空了，木材也不够，伤兵一时半会儿也好不起来，敌人在哪儿也不知道。

伊鲁斯傻杵在那儿，神色凝重，思绪混乱。

“难道真的穷途末路了么……”

“这不行啊……”肯卡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收起了平日里散漫的德性，也认真思考起来，“真得想个办法，我们的对手比最凶恶的强盗还要无法沟通，失败只有死路一条。有什么想法么？”

希蓓姬默默摇头。

瑟瑞雅也想不到什么主意，惭愧地低下头：“对……对不起，要是我多学一点魔法的话。”

“别自责了，谁都想不到将来会有这一天啊。”

“啧……可恶……这样吧，我去挑些好手来，护送索拉姆和肯卡特出村，无论如何也要从欧兹城搬来救兵。”

布拉维使劲地抓抓头，那短短的褐发愣是被他抓得像个鸟窝一样，最后也只想到这么个办法。

伊鲁斯把揪下来的头发甩掉，头点得很沉重：“就这么办吧，其他人觉得呢？”

“没意见。”

“嗯。”

“我……我听你的。”

“行，那赶紧行动吧。”伊鲁斯正准备安排人员，忽然看见有位士兵慌慌张张地向这边跑来，还没等对方开口，自己便先行发问，“有什么事？”

“领主大人，外面来了两个人想进村子，您吩咐的，没命令不准开门，所以……”

“什么？！”伊鲁斯和布拉维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

在所有人都觉得自己已经被切断了和外界的联系的时候，有两个人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家门口，怎么想都很奇怪。

“带我过去！”不管对方什么来头，但既然有人可以安全穿过封锁，至少让伊鲁斯看到了点希望。

其他人也按捺不住好奇跟了上去，明明只是两个人而已，此时却像珍稀动物一样，人人都想围观。

攀上围墙，伊鲁斯一眼便看到有两人两骑立于门前。打头的是个青年男性，一头乌黑的短发，穿着素色布衣，背后挂着一把剑，神色警惕，有意将同伴护佑在身后。

应该是一名剑士，身上没有任何护甲，衣服有很多破损的地方，但身上却没有任何伤，要么运气非常好，要么实力不俗。

伊鲁斯将目光转向被他护在身后的人，不由得一惊。虽然看面相的话应该也是一名青年男性，但是他的头发已经全白，鼻梁上还架着金丝框的眼镜，虽然手无寸铁，但面色冷静，身上穿着似乎是用某种不知名生物的蓝色毛皮制成的衣甲，手上还戴着一副泛着银光的皮手套。

正常人类不可能年纪轻轻就满头白发的，此人器宇不凡，而且身上的装备都是高级货，多半是魔法师，或者炼金术士。不过这两类人都是大贵族间互相争夺的稀有人才，应该不会出现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小村子里才对。

大概是伊鲁斯观察时间太久了，下面的剑士已经不耐烦了：“看完没？我们不是敌人，只想在这里过个夜，能放我们进去么？实在不行我把武器交给你们总可以了吧。”

“哦，抱歉抱歉，不用，我们关门不是为了防你们的。快，把门开开。”

吩咐人赶紧开门，伊鲁斯又从围墙上爬了下来，出门迎接两位来客：“不好意思，最近大家的神经都崩得有点紧。”

银发的男人推推眼镜，淡淡道，“其实门开着也没事，不管是狼还是哥布林都不会在白天攻打有防备的人类聚落的。”

瑟瑞雅惊讶道：“诶？你怎么知道的。”

“多半是来的路上碰到了吧。”布拉维猜测。

“并非如此，只是合理的推论。” 银发的男人摇摇头，“不过既然门禁已经到领主大人得亲自下令开门的程度，我之前的判断应该有误差。”

这次轮到伊鲁斯惊讶了：“你怎么知道我是这里的领主？”

“推断而已，除了我们两个，其他人都自觉地站在你身后的两侧，还有人在时刻准备出手保护你，说明在这里你的地位是最高的。”

“嚯？那万一我是其他地方来视察的大领主呢？”伊鲁斯越发觉得眼前这个看起来孱弱不堪的眼镜男可能远比他想象的要来得不一般，不自觉想要多试探他一番。

“谈话可以等坐下来谈么。”同行的剑士更关心眼下的问题，打断了对话，“请问这里有什么能落脚的地方么。”

觉得对方有些太失礼了，布拉维眼睛一瞪，正准备吼他几句，看见伊鲁斯在冲自己摆手示意，只得作罢。

哼，跟亚特老爹一样，整天就知道忍忍忍，什么时候能忍出个头来。

布拉维把怨言吞进肚子里，转身离开了。

伊鲁斯又示意其他人不用在意布拉维后，继续招呼眼前的两位旅人：“啊，抱歉……那个，不嫌弃的话，可以请二位下榻寒舍么？我们这里没有旅店，路过的旅者都是寄住在人家的。”

一定要把他们拉拢过来，他的直觉如此强调到。

然而对面的这个人就好像连脸带发都是银做的一样，完全看不出什么情绪的波动，只是点点头：“可以，能挡风遮雨就好，水食我们自己会解决的。”

“不用那么麻烦，一点吃的我还是请得起的，来。”伊鲁斯边说边领着他们前往自己的宅子，其他人面面相觑，继续保持闭嘴跟随模式。

不知道名字也不好交流啊，总之先问问看名字吧。

伊鲁斯顶着对方那完全看不出神情的眼神继续开腔：“说来还没问过二位的名字，啊，我是伊鲁斯。”

“威兹德姆。”

“威兹德姆……智慧么，真是直白的名字啊。这位剑士大人呢？”

“解（xiè）连薪，我的姓氏在前，单字一个解。”

“嗯？姓氏在前？”一听到从没听说过的东西，肯卡特立刻憋不住了。

伊鲁斯回头解释道：“在大陆东北部和群岛上有不少姓氏在前，并用一些比较晦涩的字作名的氏族。那儿的人类和这位一样都是黑头发黄皮肤。”

“是的。”解连薪点点头。

肯卡特一副受教了的样子，不再发话。

瑟瑞雅见话题似乎戛然而止了，赶忙上来搭话：“那这么说来，你们是从城邦来的？”

“可以这么说。”威兹德姆瞥了瑟瑞雅一眼，“我们现在并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一定要说个从属的话，我属于炼金术士协会，他属于佣兵冒险者公会。”

炼金术士！

所有人都不由深吸了一口气。

炼金术士起初诞生于一群妄图不用任何法术就让铜、铁一类常见的金属变成黄金的学者，炼金二字如此得名，后来概念被泛化，现在它包括了所有运用知识制造各种道具，研究不用魔法也能达成魔法效果的方案，以及部分专业学者的人群。下至随处可见的药剂、马车，上至高大精美的神殿、城堡。虽然少见的程度是一样的，但与看起来十分遥远的魔法师完全相反，在人民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无一没有炼金术士们的身影。

不知道他是擅长哪方面的炼金术士，如果和战斗相关的话，那说什么也得想办法求得他的帮助才行。

虽然没有任何交流，但大家立即便达成了共识。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来到了伊鲁斯家门口，肯卡特觉得自己就这么跟着进领主宅有些不合适，便推辞说去帮索拉姆的忙，牵着希蓓姬走了。

“喔，比起周围这已经能算得上是豪宅了，威兹你又说中了。”解连薪望着这个有些破旧的木房子，话语中夹杂着几分嘲讽。

“合理的推测而已。”威兹德姆依旧面不改色，语气充满了理所当然的味道。

要不是有求于人，我真想立刻就把这两个臭屁的家伙赶走。

纵然心中有千百个不爽，伊鲁斯还是选择忍气吞声：“哈哈，有时候我们也会这么自嘲一下，来，请进。”

小小的客厅，第一次迎来了真正意义上的客人。

“虽说已经晚了，不过还是让我继续回答刚才你提的问题吧。”

进屋后，威兹德姆毫不客气地找了个位置坐下：“在这帝国，只带一个护卫就前往偏远村镇的大领主，除了阁下的父亲，我未曾听说过第二人。”

伊鲁斯顿时瞪大了眼睛：“你认识我父亲？！”

“不认识，但是“老好人亚特”的名声我自然听说过。”

“可是你怎么知道他是我父亲呢？”

“合理的推测而已，这也是我来此地的理由。”威兹德姆的眼神第一次有了变化，透露出对某种东西志在必得的气息，“传闻特拉塔家族最后的继承人被赦免及册封时，除了钱，仅要求拿回家族典藏多年的书籍。”

“……”伊鲁斯的脸色沉了下来。

威兹德姆知道对方已经明白自己的意思了，但仍旧继续往下说：“上面详细地记录了家族领地内及周边的历史地理人文环境，我正是为了拜读此书前来。”

“既然那么清楚，你也知道这不是说给就能给的东西吧。”伊鲁斯表露出了敌意。

“当然，我会给予等价的报酬，这不是请求，而是交易。我希望用你需要的知识，换我需要的知识。”

“……什么意思？”

“我并非战斗相关的炼金术士，但战斗相关的知识我有很多，你们眼下遭受的困局，我有计策破除。”威兹德姆说着从腰包里拿出一卷羊皮纸，放在桌上缓缓铺开，赫然是村庄外围的地形图，比伊鲁斯这个领主拥有的地图还要详尽。

“这，你是怎么……”伊鲁斯的思考开始有些跟不上情况的变化了。

威兹德姆又拿出一支羽毛笔，在地图上一边画记号，一边解释：“我专攻两门，其中之一是书籍地图等资料的制作、修补、保存。”

原来如此，看来是早就盯上我手里的东西了啊。

威兹德姆作图非常快，没给伊鲁斯多少思考的时间，眨眼工夫便将一幅精简的战略态势图呈现在大家面前。

“这样可以表明我的诚意么，如果还不够，我可以向你承诺，仅仅只在这间屋子里翻阅，不会做多余的事。”

确实是非常高超的制图水准，他应该没有说谎。我要用家族典籍，换取他破局的良计么。不，不对，他只是展现了作图的能力而已，这并不能说明他有智略，看似是公平交易，主动权在我，其实依旧还是赌局，主动权在他。

伊鲁斯看向瑟瑞雅，只看到了同样困惑的目光。

……

算了，豁出去，反正也已经走投无路了，不如赌一把。

“好，只要你能做到你允诺的两件事。”

“不必多虑，我没有毁约的理由。”

“那好，那么能先帮我们化解眼下的危机么，时刻都有可能遭遇危险的话，你读书也读不安稳吧？”伊鲁斯冲瑟瑞雅使个眼色，瑟瑞雅点点头，去厨房拿了几杯热水出来。

“嗯，辛苦了。”伊鲁斯小啜一口，指着森林区域大大小小的标记问，“这些是？”

威兹德姆的目光在伊鲁斯和瑟瑞雅之间游荡了几圈，略显无奈地在标记旁画出狼和哥布林的图案，解释到：“来的路上，我的朋友已经探明了多处狼窝与哥布林洞穴，数量很多，保守估计狼群应该有500，哥布林至少是这个数字的3倍。”

“有这么多……”

“不止，我还发现这群家伙居然有专门用来进行训练的场地，哥布林甚至开始建造专门的工坊了。”解连薪突然横插一句话进来，毫不客气地抢过威兹德姆的笔，在几个地方画了圈。

果然……之前那个火魔法也是，看来它们中间确实有高等的个体存在，魔物的传闻应该不是假的。不过比起那个，更让我在意的是……

“你很擅长潜伏么？”

“并不，我并不擅长隐秘行动。”解连薪的回答有些出乎伊鲁斯预料，“但是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适合火力侦察了。”

不隐藏自己却可以毫发无伤地侦察得那么细，通常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之前威兹德姆说自己有两门专攻，多半跟这个有关系。这两个人隐瞒了很多，在摸清他们的底细前还是小心为好。

“那么，有什么办法么？我们要派多少人，先打哪里？”

“没有。”

“什么？！”伊鲁斯顿时感觉自己似乎被耍了，“你是认真的吗？”

威兹德姆推推眼镜，语气很冷静：“只靠这个村庄的守备军力，在森林和任何一方作战都没有胜算，这是十分合理的推测。”

“那你刚刚说……”

“我从没说过要主动出击。”

“那你什么意思。”

“很简单，你以前一直以人类的角度思考，所以始终认为自己在同时面对两个敌人。”威兹德姆以村庄为中心，沿着道路画了一条长长的线，“所以你不会想到，你的敌人，也在同时面对两个敌人。”

“啊？”

“所以你不会注意到，狼群和哥布林，以道路为界互相对峙，大大小小的厮杀发生了不知多少次，这里只不过是它们在抢夺的一个重要补给点。”

“……”

“所以想着以一己之力消灭这两个族群从一开始就是不合理的，它们从最初就一直在想方设法消灭对方。”

威兹德姆的话语仿佛一阵强风，吹散了在伊鲁斯心中笼罩许久的云雾，这位一度陷入绝望的领主呆呆地看着眼前银发的炼金术士，不禁想起曾经被布拉维从冰冷的海水中拖上岸时，也是这番难以抑制的心情。

天不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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