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合之众
超小超大

1.5 衔尾蛇

一枚满是锈痕的古老银币贴在威尔·特纳的后脑勺与脖子连接处。

据古老的教典记载,这里是灵魂的所在,通常也是带有恶意的灵魂优先攻击的位置。

银币下方与皮肤接触的地方传出轻微的呲声,好像在一口烧热的铁锅上撒下一把水,昏迷中的威尔眉头不经意地皱了一下。

“怎么样?”马尔克斯浑厚的嗓音响起,指间燃着半支卷烟,上面没有黄色的标记。

“微量的污染,鉴于他曾是一场‘神圣婚礼’的载体,这完全说得通,而且仪式在降临阶段前就被那个满脑子工业废水的混蛋打断。

‘容器’遗体也没有妊娠的迹象,应该没什么问题。

那些虚空里的家伙最不喜欢的就是降临在一个思想成熟健全的成年人身上,在那种地方它们不比一道愚蠢的念头存活几率大。”

伊莉丝收起那枚古老银币解释道,但仅凭威尔的描述完全无法判断仪式的对象。

即使经过无数代人的探索,人类对与邪神和牠们的世界依旧一无所知,而且大部分对于这个世界的影响力有限。

“但我还是建议关押观察一段时间,虽然污染程度极低,但他之后有可能开始听到或看到什么东西,三神的目光下,最好不要再多个胡言乱语的疯子。”

“我同意,但这孩子的父亲在议会山有些影响,我估计治安署的命令就快下来了,凭你和我关不住他的。”

马尔克斯没有什么抱怨的情绪,这种事在他年轻的时候就见过无数次了,法律永远是用来保护少数人的。

“早上好啊,特纳先生,你感觉还好吗?”

低垂着头的威尔眼皮一阵跳动,睁开眼睛小心翼翼的说:“啊,我感觉好极了,请问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

他的眼神飘忽不定,不敢与伊莉丝的视线有任何接触。

马尔克斯挂上一张友善的笑脸:“任何时间,特纳先生,出门左转到接待处签个字顺便领取你的个人物品就可以离开了。

对了,我谨代表治安署提醒您,我不在这个房间里的时候,一切的解释权归三神殿巡夜人小组所有,明白吗?”说罢下巴冲伊莉丝点了点。

威尔的头顶渗出几滴冷汗,不敢看伊莉丝一眼:“明白明白,我只是配合调查。”说完慌张地逃离审讯室。

“我不明白,”伊莉丝疑惑道,“以巡夜人的权限,我完全可以把他留下来。”

“我们冲进去的时候,那些混帮派的还以为洛克在楼下,可是等我们下去之后,他却不见了。”

马尔克斯对伊莉丝说道,神情无比严肃。

“有人在我们眼皮底下把他带走了,我没想过一点风声都不走漏,毕竟鲁尔城的治安队,每个人都会讨几口帮派的饭吃,但是整个街区被封锁着,唯二的出口被我们和凯德堵着,我想不明白他是怎么跑掉的。

这回虽然阻止了一场‘神圣婚礼’,可是那个家伙所有的线索都断了,他的那帮打手和那些野兽什么都不知道。

我只是想要知道,洛克和他身后的组织,会不会去找威尔·特纳的麻烦,毕竟根据他的描述,仪式成功了,这样相性的载体不好找。”

“我会派只‘猫头鹰’盯着他。”伊莉丝若有所思的答道,“赶紧回去休息吧,瓦莎和贝拉肯定不喜欢你连续两天都不回家。”

“我回家是指定要挨骂的,但我准备先去看看凯德,你要来吗?之后可以去我家吃饭,你还没见过伊莎贝拉吧。”

“没问题。”

——————————

“奈丁格尔医生,这位病人已经连续吐了三个小时了。”

“因为她有脑震荡,而你却一直使用放血疗法,乌弗里克医生,这里不是巫医俱乐部,你需要停止使用放血疗法作为基础治疗,给她一些助眠药物好好睡一觉。”

“奈丁格尔医生,我的脚痛、背也痛,还有这该死的咳嗽,我没法停下。”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攥着三枚克朗,汗水将硬币擦的发亮。

“你需要找个暖和的地方歇脚,库里尼奥,记得远离锅炉,这个给你。”推开少的可怜的钱,用听诊器听了听流浪汉的胸口。

确认没什么问题之后从医疗箱中拿出自己的午餐,两个三明治,递给流浪汉。

“请让一条道路出来。”

嘈杂的急诊室内人头攒动,交谈声,金属器械碰撞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一名医护人员和一个矿工模样的人抬着一个只有一条腿,瘦骨嶙峋的男人到海莲娜·奈丁格尔医生面前。

“海莲娜,你得看一下这个人。”护士说罢递给海莲娜一份文件。

标签:强尼·卢克

年龄:51岁

病史上大概写着十个月前的一次矿道里的违规操作炸断了他的腿,医生不得不切除了他的腿防止感染。

下面是一张潦草的护理字条,他的治疗费用由费舍尔矿业公司承担,所以只能住在公共护理区,长时间的卧床使他长了褥疮,最近几天他的尿看起来不太一样,之后就发烧了。

将他抬进单独的治疗室,赶走了其他人,海莲娜帮强尼脱下裤子,检查了一下他的升职器,又将他翻过来,看到背上长着一个硬币大小,但是深的可以看到骨头的洞。

一旦形成了这样的洞,医生们也没办法使皮肤和肌肉像原来一样愈合。

蛆虫疗法。。。。毫无意义。

药膏,很难有明显效果。

帮强尼穿上裤子,洗了洗手,海莲娜搬了把椅子,坐在强尼面前。

“听着强尼,说实话,你很有可能有尿路感染,背上的褥疮也是个大麻烦。”

强尼安静的听着,很有礼貌,没有抱怨什么,双眼低垂,海莲娜看得出他很沮丧。

“你在矿上干了多少年?”

“三十五年,医生,从我十五岁开始,那是1036年。”

“三十五年他们只承包基础治疗的费用?”海莲娜翻了个白眼,“我需要你知道,基础治疗里的草药汤,放血疗法还有蛆虫疗法等等对你现在的情况,起不到任何作用,你的情况会随着时间持续恶化。”

强尼的头更低了。

“但是,我想跟你做个交易,就我们两个知道。”

“这个药可以治好你,”海莲娜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玻璃瓶子,里面是白色的药片。

“但是矿业公司跟你签署的合约不会承担这部分治疗费用,我也不能让医院承担这份费用。所以接下来的十五天,你每天都要让你的家人抬你来这,每天我会给你一片药。”

“我会在开的医生证明上标明这十五天我给你做了四十三次放血治疗和十五份草药汤。这样你的治疗费用就会由矿业公司承担,这是他们应该的,你为他们工作了三十五年,没道理因为他们的操作失误送命。”

“但是你要记住,不管任何人问起,我给你的都是放血治疗,一定不能被发现,这会影响我的行医资格。”

强尼不敢相信地抬起头,盯着海莲娜的眼睛,想要知道医生是不是在耍他。

“还有,下层工坊区有一家皮洛士机械工坊,他们在找人测试新研发的义肢,稳定性肯定不如市面上的型号,但是可以给测试者免费安装,你可以让家人去看看。”

海莲娜伸手握住强尼粗糙枯瘦发黑的手,矿渣颜色的指节上结着厚厚的茧。

治疗室外响起敲门声,“奈丁格尔医生,乌弗里克医生在求援。”

“帮我一个忙,不要放弃。”握住的手轻轻松开,治疗室的门再次关上。

一滴浑浊的泪落在医院白色的床单上。

————————————

急诊室里,一名年轻女子剧烈地大口喘气,她尖叫着、哭泣着攻击周围所有人。

护士想要把她的手臂放下来进行注射被她一脚踢开,乌弗里克医生试图用剪刀剪开勒紧她脖子的衣服也被她猛打。

这对医护人员来说是例行公事,很多事情会让病人产生激烈的不安:疼痛、药物作用、快速失血或空气不足。

在知道病因之前,即使病人反抗,他们也会继续检查。

护士尖叫着跳开,脸上出现五道红色的抓痕。

海莲娜走入急诊室,大声喊道:“凯德,来帮把手。”声音盖过所有嘈杂的噪音,传至急诊室一角拉着隔离帘的病床。

整个脑袋包裹得像一只木乃伊的凯德拉开帘子。

两只手像铁钳一样按住年轻女子。护士的眼眶红肿,按住了两只脚。

海莲娜翻开手上的表格。

姓名:玛丽亚·海默

年龄:23岁

病史:严重哮喘,多次急诊,躁郁症,上一次急诊是两个月前。

护士告诉海莲娜,上次她来的时候一直不让检查,喝了一些草药汤,呼吸稳定之后就突然离开了,甚至没给医疗费。

说完年轻女子突然不再抗拒了,她的呼吸开始变慢,双眼无神,眼皮开始打颤似乎是困了,身体像是慢慢陷进床里。

凯德被乌弗里克医生猛地一把推开,所有人都开始快速地动作,时间以秒为单位计算着。

护士拍打着年轻女子的脸颊,大声呼喊着她的名字。

海莲娜从急诊室另一边跑回来,手上握着一根肾上腺素注射针,所有人几乎快要跳起来了,只是试图缓解那种下坠的感觉。

海莲娜感觉自己像是在悬崖边奔跑,身侧是无尽的深渊,肺灼烧一般疼,但她感觉不到。快到悬崖边缘时,她纵身一跃。

注射器前端的针深深没入胸口,黄色的液体顺着针管送入年轻的心脏。

伸出手试图抓住什么。

什么都没有。

肺部逐渐僵硬,心跳减慢,最终停止,瞳孔放大。

攥着床单的手缓缓垂下,玛丽亚·海默像是一只破布娃娃,没有重量,时间在她身上停滞。无神的眼盯着天花板,没人知道她最后看到了什么。

急诊室里一阵安静的停顿。旁边递来一份文件,海莲娜接过,是死亡证明。

死亡证明跟其他的医疗记录不一样,他不是写一个单独的诊断,而是四个嵌套在一起的诊断,每一个都在问造成前一个的最近原因。

第一行,她写下诊断:心脏停搏。接着开始思考为什么心脏停止了跳动。

第二行,“由于。。”她写下:呼吸衰竭。

第三行,“由于。。。”严重哮喘加重。

第四行:“由于。。。。。”没有药物在家里控制她的哮喘。

白色的布盖上了她的脸,尸体被推出急诊室。

这是海莲娜·南丁格尔今天值班的第一个十五分钟。

——————————

凯德走出血色十字医院,温暖的阳光穿过绷带照在他的脸上,转过脸,有些不适应阳光的直射,每个生活在鲁尔和中层平台的人都有这样的毛病。

日光照耀着的绷带微烫,脸颊有些发痒,一把扯下绷带像是粗暴打开礼物的包裹,随手丢在地上,斑驳的灰发散在脸旁。

坐落于冈宛那大陆北部社德蓝群岛最北端悬崖之巅的科坦城和与之相连的鲁尔城是连接新大陆与冈宛那大陆的重要贸易节点。

新大陆各式各样取之不尽的自然资源经过科坦城的加工源源不断地流入整个冈宛那大陆。

科坦城本是阿提卡王国唯一的城市,这个没有任何竞争力的边缘小国一直在鲁尔自由民的袭击和粮食短缺间艰难维持。

最近的港口被鲁尔自由民所控制,无奈之下,臭名昭著的国王“篡位者”萨奥斯亚特一世跪在地上与自由民签下了支付每年20万克朗的条约。

被称为“蒸汽之神”的威廉·诺瓦尔就出生在这里,年少求学途中结识了银行概念最初的提出者拜伦·劳埃德两人一人用钢铁和蒸汽,一人用金币,在这个边缘小国点燃了人类第一次工业革命。

几年之后阿提卡王国花一千万克朗买下了鲁尔城所有的土地,自由城从此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大陆最北端的双子城,科坦与鲁尔。

繁荣与进步是科坦城的标志,相对应的,随着电力的应用和商业的发展,排放呛人浓烟的工厂和穷人们迁移到了鲁尔,而鲁尔也成为了混乱与苦难的代名词。

科坦城建于悬崖之巅,鲁尔则是在科坦城边的鲁尔裂谷底,两者垂直直线距离只有一英里,但是却需要在川陀小径上走整整一天才能到达。

一百年前,为了将工厂转移,阿提卡王国修建了两座巨大的钢铁升降机,一个连接鲁尔城港口,一个连接鲁尔城矿区。

为了修建升降机而搭建的平台也没有拆除,悬于裂谷一侧的峭壁上,逐渐有人无法忍受鲁尔的煤油味,空气中的矿渣和贪得无厌的黑帮。

但又没有足够的钱定居科坦。于是生活在搭建好的平台上,慢慢形成一个新的居住区,中层平台。

狭长的鲁尔城以中间的国王大道为中心向四周辐射发展,如果说繁荣与进步是科坦的标志,那么最能代表科坦城的就是国王大道。

几乎所有重要的建筑物都坐落于国王大道,三神殿、劳埃德联合银行、圣母教会、中央博物馆、议会山、血色十字医院、科学理事会、升降平台广场、乔丹&皮尔炼金工坊总部、五月花剧场。。。道路的尽头一直延伸到悬崖最顶端的山丘上,那里是科姆林王宫。

一个钢铁庞然大物带着轰鸣和烟雾停在凯德面前。国王大道中央的地面上安装了两条铁轨,数列蒸汽列车穿行于其上作为城市内的公共运输。

走入车厢,凯德从口袋里掏出一克朗递给售票员,无精打采的售票员打着哈欠递回一张票根。

清晨的蒸汽列车内满是赴工的人,很难找到一个位置。凯德走进车厢深处,拉住吊环,胸前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

面前是一个乡下打扮的女孩,穿着带有机油污渍的连体工装,两根红色的发辫垂在脑后,头上是一个巨大的护目镜。

她带着一只硕大的包裹,放在地上的包裹一头伸出半只扳手,女孩坐在包裹上,借着车窗透进来的光阅读一本使用手册。

最好的能源一直是科学院与理事会每天争论的焦点。多数派坚持使用蒸汽机,水和煤都是便宜优质的资源,想要大规模生产使用,成本是关键。

近百年来逐渐发展壮大的电力派不是很能认同,他们认为水和煤的能量转化率太低,同样多的煤用来发电,可以更有效率。

而最近十几年出现了一个新的派别,在大陆中央的斯诺帝国境内,人们发现了一种红色水晶,其内蕴藏着巨大的能量,而且不需要加工,只是简单的切割就可以使用。

现在已经有敢于尝试的工坊开发出了使用水晶作为动力能源的车,只是这种水晶的产量和来源都把控在斯诺帝国手里,无法做到普及,大街上也出现了一些水晶能源动力车,但是只有极少数人可以承受其夸张的价格。

列车平稳的行驶着,售票员坐在固定在车厢上的小椅子上眼皮打架,一只手从背后摇了摇她的肩膀,售票员猛然惊醒,站起来望了望窗外,有气无力地喊道:“1号升降平台站到了,要下车的赶紧,下车左转一直走就是升降平台。”

下车沿着主干道旁的人行道行走,人头攒动的街头伴随着各式皮鞋手杖在砖路上敲打的声音,马路右边往升降平台的方向是穿着西装礼服持着手杖的科坦人,搭乘升降平台赶往港口工厂和贸易区,那里有他们的生意。

马路左边走向科坦市区的是衣着朴素,面色蜡黄的鲁尔人,他们在科坦的餐厅做工,在面包店做工,在工坊里做学徒,在剧院清洁,去没有黑帮控制的医院看病。

马路右边的人面色红润,神情高昂,迎着阳光阔步行走,高声与旁边的人谈论着城里的餐厅,银行的利息,新上演的戏剧。

马路左边的人低垂着头,阳光打在背上,看不清帽檐下的脸庞,行色匆匆,没有人有时间跟其他人闲聊。

两个方向的人视线没有任何交集,没有人的目光会越过不时经过的马车和身旁建筑高大的影子,一条仅能容纳两辆马车的道路将他们隔成两个世界。

到了平坦宽阔的升降平台广场,洁白的大理石地板将阳光反射在凯德脸上,他微眯起眼睛望向广场另一侧。

广场的东面是三神殿,这座传奇般的黑色石质金字塔建筑见证了这座城市的历史,三座高耸的尖塔俯视着广场上匆匆的人群。

神殿的入口处是精心设计的碎片状玻璃门,平坦光滑的神殿外墙上装饰着暗银色的夸张巴洛克风格金属浮雕。

凯德停步驻足,眯眼望向神殿。

神殿台阶下立起十几根十字架木桩,十几个形态各异的生物穿在木桩上,有食尸鬼、拜亚基、渴血兽、野兽人还有两个赤裸的人类,年轻女孩的胸口处是一个骇人的巨大空洞。

看着食尸鬼头上的血洞和狼人下垂依然闪着锋利寒光的利爪,凯德的脖颈有些发凉,情不自禁摸了摸胸前的伤口。

几个身着黑袍,黑袍上纹着一座金字塔,里面是一只眼睛的神职人员,低垂着头,一只手抵在胸口,正在往十字架下放散碎的木片和草药。

摇摇头,抚平蹙起的眉头,凯德转身走向升降平台。

向售票员晃了晃手中的公共交通票根,凯德走进像是两个圆盘扣在一起的升降平台,科坦城的公共交通为了鼓励人们工作,一天只需要支付一次费用。

落地窗前的长椅上,两个身穿西装留着胡须的中年人正各自捧着一份报纸阅读,凯德走过去坐在长椅上,望向窗外。

几座钢铁吊桥横跨整个裂谷,裂谷的那一边树木繁盛,散落着十几座庞大的庄园,农场和马场,可以看到庄园里一层楼高的大理石喷泉,精心修剪的树木和灌木或呈马上骑士状,或是捧着水壶的仕女,或是各种动物形状,身着精致服饰的女仆和扛着步枪的护卫在园林中徘徊。

伴随着机械轰鸣声和巨大齿轮互相碾压的声音,升降平台开始缓缓下降。

空气开始变得混浊,能见度降低,一条蜿蜒的光带出现在裂谷之下,鲁尔城有一半常年被两侧的裂谷遮挡,永远看不到太阳,终年笼罩鲁尔的浓烟也使得阳光很难到达地面,所以鲁尔城的灯光永远明亮。

这时候,如果有人站在凯德头顶一英里高的地方俯视,会看到狭长的科坦和黑暗中散发着荧光的鲁尔如同一条大蛇,盘踞在山岩间,王宫所在的山丘从悬崖边伸出,如同大蛇张开血盆大口咬住自己的尾巴。

逐渐下降,可以勉强看到鲁尔城中央的日落大街从两个城唯一的陆路出口,裂谷起始处的川陀门一直延伸到码头。

川陀门入口处是赶集来晚的农夫,驾着马车拉着蔬菜粮食赶往升降平台广场处的贸易区集市,农夫的儿子坐在车斗里打瞌睡。

裂谷底部两侧,无数个黑色的洞遍布裂谷墙壁上,那是鲁尔矿区,每个洞口都有传送带将山壁内的煤炭矿石运往地面,再由马车拉进工厂。

几十根粗黑的烟囱直冲云霄,烟囱口排出浓重的黑色烟雾,那烟雾仿佛有着重量,在空中飘荡一会便缓缓下落。

烟囱根部是无边无际的四方高大建筑,里面传出震耳欲聋的机械轰鸣,有的厂房顶部是玻璃,可以看到厂房内部火红岩浆般的铁水,光芒透过窗户,将上空的浓雾也照成红色。

鲁尔就像一个大工厂,鲁尔就像一台大机器,每个人就像一只只穿来穿去的梭子,在哪灰沉沉的布面上来来回回地织出一些花纹*。

升降机缓缓停下,一阵金属机械摩擦声中大门向两边打开。

凯德起身走出升降平台,地面由巨大的钢筋和铁丝网架起。中层平台的建筑风格跟鲁尔城类似,砖块堆砌成的小楼外面是各式各样的钢铁栅栏。

各种煤气管道线路管道高压真空管道从建筑内狰狞地露出,街道狭窄拥挤,微弱的光芒从两边建筑外墙上挂着的灯泡发出,因为这里不能使用交通工具,每个人都是步行。

升降平台继续降往鲁尔。凯德面前是一个松散的集市,各种钢板栅栏粗糙拼凑成的小摊相互依靠。

因为重量问题,这里庞大的蒸汽机械很少,大家共用集市旁的煤油发电机,小摊上挂着发出各种颜色的招牌,来往的行人不多,这时大多中层居民已经去往鲁尔和科坦工作。

“早上好,丹妮。”

凯德走到一个杂货摊前,向坐在小摊后抱孩子的女人打招呼。

“嗯。”女人轻轻摇着怀中的婴儿。

“我想要一品脱牛奶。”

“两克朗。”

“什么?明明昨天还是一克朗。”

“那是昨天,川陀门的过路费提高了,我的供货商来得更少了,供应减少,但需求没变,所以今天卖两克朗。”女人轻描淡写地使出高质量的还价招数。

“你应该去当银行家,丹妮。”

“那快给我两枚克朗让我数钱练练手。”

“我不得不承认你说的有道理。”凯德苦笑着从口袋里拿出两枚克朗。

“还有电费,管理费,煤气费和管道维护费。”

“别想蒙我,丹妮,管理费一直都是给萨尔的。”

“养孩子可不便宜,我试试不行吗?”

凯德自行从小摊下抽出一个纸袋,将牛奶瓶包起来,拎在手上走向集市一端的饭店。

几台破旧的木桌散乱地摆放在一个窗口前,一个留着白色短发肤色黝黑的健壮老人趴在窗口前。

“嘿,萨尔,早上好,能给我做个鸡蛋奶酪三明治吗?我快饿死了。顺便给你我的管理费。“

”早,凯德,听说昨晚你带着蓝皮狗把穆兰街翻了个底朝天?”

老人边说话边拿出一块黄油,切下一角丢在铁板上,黄油瞬间融化,在铁板上发出动听的滋滋声。

“呃,最近没什么委托,我就帮一个老朋友办件案子,给的钱也不少。”

“没别的意思,凯德,那帮人不好惹。”

老人单手在铁板边上磕开两颗鸡蛋,丢在黄油上,鸡蛋迅速凝固,边缘变成可口的金黄色。

“确实,你猜怎么着,那群帮派小子跟邪教搞到一块去了。”

“真的?”

老人给鸡蛋翻了个面,切下一片奶酪盖在鸡蛋上,奶酪迅速软化,又拿出一把刷子,蘸了蘸铁板上的油,刷在两片面包上,将面包也丢在铁板上。

“当然,有狼人,渴血兽还有食尸鬼,早上我路过三神殿的时候看见全穿到木桩子上了。”

“那算你办了件好事,三神在上,这个三明治算我的。”

萨尔拿出一些黄色芥末抹在面包酥脆的外壳上,拿铲子将鸡蛋铲起夹在两片面包中拿纸包好递给凯德。

“谢了萨尔,这是我欠的和这个月的钱,一共十七克朗。”

老人在肮脏的围裙上擦了擦手上的油,接过凯德的钱,随手丢在脚下的盒子里,硬币与金属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凯德走在狭窄的小巷中,敏捷地躲过了一场斗殴,按住了一个小偷撬锁的手,给路过的黑猫找了个小碗,倒了点牛奶进去,走向自己的家。

一栋三层的小楼,门前的小花园已经衰败,照顾花草的人早已不在。

妻子死后他将一层出租了出去,现在是一家酒吧————植物学家,他在那花的时间比在家里还多。

二楼的玻璃上贴着几个快要脱落的字,瓦伦丁侦探事务所,三楼是他专门找人搭建的玻璃花房,曾经里面种满了艾丝喜欢的罗兰玫瑰,现在玻璃上蒙着厚厚的黑色的灰,已经脏的看不清里面的样子。

路过堆满杂物和可疑布包裹的暗巷,走进酒吧,灯关着,椅子翻转过来架在桌子上,柯蕊,酒吧的老板一般早上5点关门。

走上吧台旁边的楼梯,打开门,门上写着“瓦伦丁夫妇,多年犯罪刑侦调查经验,详情请入内详谈。”

凯德走进房间,将牛奶放在柜子上,随手丢掉三明治的包裹,自然地躺倒在沙发上,不顾身下压着的纸张,呼吸逐渐均匀。

房间的中央靠墙摆着一台长沙发,窗前是一个办公桌,桌旁是两个文件柜,桌子上,地上,沙发上堆满了散落的文档和文件。

沙发对面的墙上一片空白,左下角拿钉子钉着一张通缉令。

《剃刀洛克,多重拐骗罪、多重强奸罪、一级谋杀罪、私贩军火罪,悬赏7000克朗》,通缉令旁边钉着一张白纸,纸下面写着一行小字。

长着尖牙的人?

*《普通读者二集》——弗吉尼亚·伍尔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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