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风看到马全有的时候,着实吃惊了一下,这人还是当日意气风发到汉城砸桌子摔板凳的那位吏部侍郎吗?这都憔悴成什么样子了。
马全有却是仿佛没有看到余风微微有些诧异的眼神,中规中矩和余风见礼,然后两人坐了下来。
诏狱的这段日子,对于马全有来说,称作是梦魇也不为过,虽然没有对他直接造成肉体上的伤害,但是,那整日里阴暗沉沉的牢房,不时被拷打的犯人发现的撕心裂肺的喊叫,让他在里面也足够度日如年了。而且,诏狱易进难出,这是所有的大臣们都知道,要说在牢里的时候,马全有没有怨恨过余风这个罪魁祸首,那他也未免太豁达了。
所以,当他出了诏狱,又立刻被皇帝召见,他就知道,他这下半辈子会过得如何,他或许不是太清楚,但是,若是皇帝给的这最后的机会他不抓到,那么,也许他就根本没有下半辈子了。
有了这个认识,他见到余风,就是再有满腹的怨恨,也要收敛起来,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情的决定权,并不是在他的手里,而是在面前这个人的身上。
“老夫被你害的惨了,余总兵!”见面他就是这样的话,“这辈子还没有进过诏狱,托余总兵的福,总算尝到了诏狱的饭菜是什么味道。”
“马大人吉人天相,没准还会公侯万代,这点小小的磨难,算得了什么,现在,不是好端端的坐在这里吗?”余风微微一笑,这个老头逃到京城,遭遇到了什么,他也是有着几分了解的。
“废话我就不和余总兵说了,反正老夫这条命算是捡回来的,余总兵想要拿走,随时都可以拿走!”马全有这是破罐子破摔的做法了,在他心中,最好是先用言语将余风挤兑住,这样,他就踏实多了。
“马大人言重了!”余风却是不上他的当,两人都在试探,但是,总会有一方先沉不住气的,而这一方,很明显是马全有,余风才不着急呢,你要是喜欢白话,陪你说一天都行,有本事你不提正事。
马全有将手中的茶碗轻轻的捧在手里,摩挲了一下,然后将碗盖盖上,正色问道:“言重不言重,暂且不说,你我都知道这是实情,其实,此番我来,就是想问一句余总兵!”
他凝视着余风,一句一句的问道:“余大人,你到底想干什么?”
余风丝毫不畏惧他的眼光,顺着他的眼光,看了过去,脸上居然带着淡淡的微笑:“这话,是你替当今天子问的吧!?”
马全有看着他,却是一句话都不说。目光有些复杂,这让余风想起了等待骰盅揭晓之前那些赌徒的眼光。
屋子里突然静了下来,甚至可以听到外面街道上传来的人声,慢慢的,似乎连屋子里的空气,都受不了这诡异的寂静,变得稠密起来。
“当然是报效朝廷,为君父分忧!”余风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寂静,紧接着,是马全有长长吐出的一口气。
“所以,马大人什么性命是余某的,这种话,以后休要再提,大家同朝为官,以后余某仰仗大人的地方,还多的是呢?”
“好,好,好!”马全有连叫了三声好,听到这个答案,他已经下定决心,不管余风对于天津之乱,拿出一个什么样荒谬说辞啦,他都一定全盘毫无保留的相信。只要余风不反,那他马全有就是对朝廷有着大功的。
至于皇帝给他的旨意,什么叫若有机缘,说动余风离开天津去剿流贼,这事情,谁有本事谁来吧,他马全有自问是没有那个本事,探明的余风的态度,弄清楚,要他出兵,朝廷需要付出什么代价,他这一趟就算是完美的完成了任务了,以后,就算是天津就是人间仙境,他也不想再来了。
“先前我的那些不懂事的属下,的确是和朝廷的兵马闹出了点误会,不过,这次天津贼人作乱,我那些属下,还算是得力,及时进城,平息了叛乱,这一点,还要请马大人,上书为余某辨白几句”
“余总兵,这个,老夫可就不能代劳了,余总兵最好还是自己上书给圣上,我想,以余总兵如今在圣上心里的位置,怕是内阁见到余总兵的奏折,也是不敢有丝毫耽搁的!”
“也好,不说这个!”余风倒是没有计较,他也就是这么撇清的一说,既然马全有看起来,似乎有点任他发挥的意思,他再纠结这个就没意思了。
天津和京师之间的距离,在平常时节,用大车也就是一日一夜的路程,若是快马,这速度自然是更快。
马全有和余风的会谈,非常的愉快,第二天在宫门落匙之前,这消息就送到了宫里。等到次日几位阁老从皇帝的嘴里,得到了这一消息,朝中顿时大安,若不是在外面,还有卢象升率着兵马还在和清兵苦战,朝臣们就只差没有欢呼雀跃了。
余风还是听从朝廷的调遣的,这么说来,朝廷不仅仅没有了心腹大患,反而多了一只可以用的军马,据说这余风的兵马,有三四万之众,连山东总兵刘泽清的兵马,只怕都没有这个数字吧,这些兵马,拉出去,号称个十万,那是没有丝毫问题的。
当然,如何调遣这些兵马,靠着兵部一纸公文,那是肯定不行的。有兵的武将是多么的跋扈,这在大明朝,可不是一个秘密,这余风更是跋扈中的极品,仅仅是因为和朝廷的军马有些冲突,居然就将驻地的驻军全部都杀散了,这种人,若是老老实实的听从调遣,那才是怪事呢。
眼下朝廷有求于他,他还不狮子大张口?几乎是每个能够知晓余风的事情的臣子,都是这般的想法,当然,这好处,除了军械粮草,只怕只有皇帝能够给他一些他想要的东西了。
“余风接了出兵的旨意?”
“是的,陛下,不过,平远将军说,他的士卒渡海而来,其间病弱体虚着甚多,需要休整一番?”面对这皇帝的提问,马全有一丝不苟的应对着。
“哼,都是这样,说吧,他要什么!”这样的借口,崇祯不知道听过几百几千遍,总之,对于这些军头们调用,二话不说,立刻就出兵的,眼下出了他寄以众望的卢象升,他还真的想不出来。对于得到这样的回答,他一点都不感觉到奇怪。
“平远将军还真的没有提什么要求,只是天津之乱到时候,粮库被焚烧了不少,平远将军又约束部众,没有纵兵四处钱粮,目前他军中,粮草有些接济不上了,他知道京师卢督师也在用兵,所以,他就不像麻烦朝廷了,恳请圣上,允许他征用天津诸县的义仓。”
“恳请?”崇祯不是低智商的人,这话里的猫腻,他听出来才怪:“只怕此刻这些义仓,都已经在他的手里了吧,告诉朕,不过是报备一下吧!”
他很恼怒,而且浑身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这样跋扈的臣子,在太祖成祖的时候,只怕立刻就是缇骑四处,将他提拎到京师来发落了吧。但是,此刻他却只能在宫中,暗自生着闷气,任由这样的臣子猖獗。
“这个……微臣不知!”马全有偷偷觑了一下崇祯的脸色,此刻,那脸色铁青得犹如刚刚出了染坊的青布,仿佛还在淅淅沥沥的往下滴着水。
“准了!”崇祯说道,“许他自行取用这些义仓中的粮食,但是,河运衙门运粮的漕船,自今日起,一粒粮食都不许运往天津!”
他顿了顿,“既然是我大明的军马,军中岂能没有监军,叫司礼监拟出人选,不日前往军中,催促他出兵!”
有了崇祯的首肯,余风自然更加名正言顺了,虽然紧接着从京中来了一大批的官儿,还有个阴阳怪气的太监,但是,余风一点都不放在心上。至少,现在他可是名正言顺的在大明立足了。
天津下属几县的义仓,都被他派兵接管了,加上原来天津城里的存粮,足足有十多万石,这些粮食,足够他这些人马吃很长一段时间了,谁说天灾人祸,大明缺粮的,这缺粮的,不过是那些苦苦挣扎的百姓而已,对朝廷来说,可没有缺粮一说。
卢象升还在和阿济格较劲,不过,如果余风不打算搀和进去的话,卢象升的下场,他是知道的,因为那个不给力掉链子的监军,卢象升最后还是要陨落的。但是,与此同时,清军也是精疲力尽,此后,各处勤王之师尽到,清军也只有打道回府的命了。
之后大明的军队,布防的布防,剿匪的剿匪,一切又和以前一样,回到那永远的拆东墙补西墙的大业上来。
而余风的“休整”也会一直持续到那个时候,等待清人退走,他将会带着他的人马,从天津一路西行,进入河南,在那里,也许他将会看到他这辈子最想见到的那个人——闯王李自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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