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图穷匕见6

　　帐外高珩、巴图与大汗特使的说话，一句句皆传入帐中李敏兄妹二人耳中。

　　该听的都听得差不多了，李敏回头瞧瞧自己的双胞哥哥，李敏兄长回了个“我说的没错”的眼神给她，脸色颇为阴沉。

　　岱森达日那儿能提早知道魏蒙将要交换质子之事，李敏原先还怀疑是大魏朝廷有人给他通风报信，没想到还是蒙古王庭内部消息不严密。

　　话说回来，这回大汗决定让岱森达日领交换质子的差事，想来在汗王心里也同巴图一样，将岱森达日瞧做了一只牙快掉完的老狼，只能看看门而已，与巴图这样年轻力壮的狼想比，显然这位“年迈忠心”的老叔父可靠的多，至少不用提防着岱森达日会借着两国交换质子之际，悄悄儿与大魏达成暗地里的交易。

　　汗王可没想到，自己眼中这条看门老狗可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狼终究是狼，就算是老得毛脱齿摇，终日匍匐昏睡，只要有不长眼的兔子轻视路过，它必会让兔子为自己的轻率和大意付出生命的代价，何况这头狼并不老，眼下只不过是披上了伪装。

　　李敏在上京的时候就见识过岱森达日的眼光和手段，自然不会当那只不长眼的兔子，倒是岱森达日打错了算盘，想要拿她和高珩来做文章，恐怕会崩掉他几颗大牙。

　　外面高珩已经送走了巴图，回了帐篷换了身衣服，对李敏兄妹俩道：“我先去汗王那儿走个过场，敏敏你招呼好大哥，还有的事情，等我回来再商量。”

　　李敏兄长还没习惯性开口怼回去，高珩便带着那日松，行色匆匆的走了。

　　李敏憋着笑看着自己大哥一脸的怅然，宽慰的拍拍他的肩膀，又听着外面动静渐渐散了，便探头出去瞧了瞧，回身将门关好了，将人拉到桌边做好，斟上一盏茶：“喝点茶吧，去去火。”

　　李敏兄长摇摇头：“女生外向！”

　　李敏耸耸肩，也不分辩，直截了当问道：“哥，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愿不愿意离开蒙古？”

　　李敏兄长被问得一愣，垂眸瞧着手中的茶盏，白色茶盏中碧绿微黄的茶水微微荡漾，好似燕镇的春光，想想已经数年未曾见过了，他重重叹了口气：“当日我一怒之下投了蒙古，襄助岱森达日，如此重罪，回去也是难逃一死，还谈什么愿不愿意离开蒙古？离开了这里，还能去哪儿？”

　　“如此……”李敏点点头，大哥话里的意思，还是想要回去大魏的，当年投靠蒙古只是自家家破人亡，边关百姓罹难却申告无门的激愤，如今能够平冤昭雪了，自然是故土难离。

　　李敏兄长勉强笑道：“你别为我操心了，如今只说你和高珩的事吧。”

　　李敏便道：“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漂泊在外？”

　　“既然大哥你对蒙古，对岱森达日殊无留恋，同我们回去又有顾虑，小妹我倒有个折中之法。”

　　李敏兄长眼睛一亮：“是何方法？”

　　李敏笑道：“大哥此次回去，只要岱森达日有出远门的差事，你就主动请缨揽下来，岱森达日要算计我和高珩必然防备着你，定然顺水推舟将你打发出门。你就借着这机会，直奔上京，去找旅来客栈老板徐腾越，他是我们的人，一会我给你写封书信，见了信，他必定会将你安置妥当。”

　　李敏兄长摇摇头：“妹子，你不是不知道，大金皇帝上位，岱森达日也没少出力，我去上京，恐怕也逃不脱。”

　　李敏想着自己手上完颜隆的“欠条”，笑道：“大哥，我也不瞒你，完颜隆同我的关系，比岱森达日来，要好一些，你在上京绝对安全。”

　　李敏兄长瞧着李敏，笑着摇摇头，既骄傲又有一丝苦涩：“你和高珩此行风险重重，我又岂能独自逃走，这辈子已经后悔过一次，我可不想后悔第二次了。我从定北军刀口下赚下命来，已经是多活了好多年，够本了。”

　　李敏捉着他的手摇了摇，难得的撒娇道：“大哥，咱们李家可就剩下你我二人了，你若是……，若是这世上剩下我一人，那真是连声苦也没地方说去。”

　　李敏兄长恍惚了一下，仿佛又回到了被妹妹黏在身后的岁月，他不由伸手抚摸着李敏的长发，脸色温柔。

　　李敏见大哥有所软化，忙再接再厉道：“再说了，你若是跟着我们一起，那岂不是告诉大家我们已经知道岱森达日的打算了？”

　　“哥~~，你莫看我平日里坚强，可总也有受了委屈的时候，以前是打落牙齿和血吞，难不成这样的日子要过一辈子？”

　　李敏兄长知道李敏这话不尽不实，就凭她这些日子搅起来的风浪，又岂是个任人欺负，需要兄长撑腰的？只不过这世道毕竟女人吃亏，高珩又是龙子凤孙，若是今后成了亲，两人之间有了什么龃龉，便是妹子吃不了亏，心里也必然不好受。

　　他心里一软，点头道：“如此，大哥便按你说的行事，今后若是高珩敢欺负你，大哥一定替你出头！”

　　见他终于被说动了，李敏面上露出个笑容，安心不少：“哥，虽然一时半会回不了大魏，但你在上京也不用过于忧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么！等我们回了京城，找到证据治了定北王意图谋反，杀良冒功之罪，就派人去接你回来。”

　　她不放心的紧紧盯着大哥的眼睛，李敏兄长明白她心中所想，点点头明确说道：“行了，我都听你的，咱们一定会在京城相见。”

　　解决了这身体原主胞兄的安危问题，李敏这才有心思说起其他话题，想着他到时候去上京人生地不熟会，难免心里没底，便将自己之前在上京的一些见闻同他说，一边闲聊着，一边等着高珩回来。

　　两人说说笑笑，约莫又过了大半个时辰，帐外传来了一阵人声喧哗，又夹着那日松的大嗓门，呼喝着女奴去煮醒酒茶。

　　李敏一听眉头便皱起来，才要出门去瞧一瞧，那日松已经推开了门，指挥着后面的仆从：“扶进来扶进来，小心着点！放床上，轻一点！笨手笨脚的！”

　　高珩似乎已经人事不知，双脚耷拉在地上，胳膊被两个人架着，脑袋低垂，任凭人搬来挪去的，毫无反应。

　　李敏刚上前一步，便给冲天的酒气又给呛了回来：“那日松，这是怎么回事？好好儿的出去，喝成这模样回来？”

　　高珩可不是喝酒没有节制之人，也难怪李敏多想。

　　那日松咧嘴笑道：“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人逢喜事千杯少么？喏，这不是知道大汗要送殿下回大魏，殿下心里高兴，就喝多了。大汗还笑着问我们兄弟几个，殿下是不是平日里就这么不能喝酒，怎么才没喝上几碗，人就醉成这个样子了。”

　　李敏心里翻了个白眼，如何应付岱森达日要商量，他今儿接待的那个神秘客人还没交代，高珩这厮可真是长能耐了，这一堆堆的事情现在都到眼面前了，竟然放任自己喝成醉猫，这是怕岱森达日找不着下手的机会，自己给创造一个还是怎么的？

　　李敏心里不高兴，脸色也精彩的很，朝那日松挥挥手：“他平日里能喝多少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也不拦着点。行了，你们都下去吧，这里有我照看着，一会儿浓茶好了，就叫人赶紧送进来。”

　　蒙古人个个以能喝善饮为豪，喝醉了倒地睡上一觉了事，高珩素日从未喝的烂醉如泥，厨房的女奴压根没有熬过解酒汤，弄得这会儿也只能熬碗浓茶醒酒。

　　那日松挨了李敏一句训，回头朝几个手下耸耸肩，领着他们满不在乎的出去了，这个巴图尔，什么都好，就是看男人看的紧。自家酒量不大就算了，脾气还大，还看着高珩不让喝酒，这要是蒙古娘们，早就收拾她一顿了，不过……

　　想想李敏的身手，那日松不由自主缩了缩脖子，汉人自家的事情，他可管不着，还是想想交换质子的事情吧。刚刚在汗王那里听说，等高珩他们回去大魏，魏蒙边境上的阿拉翰小镇上就会再多添一个互市口，他们要和汉人交换货物，就方便多了，不用再多赶一天路程，跑到下一个边线小镇上腾换货物，这可是件大好事儿，值得弟兄们再去喝一杯！

　　那日松他们自去喝酒，李敏接了女奴煮好的浓茶，打发了她们出去，正打算和大哥一起想法子把高珩扶起来喝茶，便见榻上醉死的人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你没……”李敏低呼了声，但很快意识到不对，吞了后头几个字。

　　见高珩向她伸出手来，李敏将茶递过去，高珩一仰脖将茶喝尽了，李敏接过空碗放回桌上，又顺路走到门口，开了条门缝往外打探。

　　“人都走了，”李敏回身关好门。

　　高珩点点头道：“意料中事，我都醉成这模样了，马上又要回去大魏，还有什么可监视的。”

　　李敏走到床边坐下，压低了声儿问：“你这趟进宫，可汗说什么了，你要装醉？”

　　高珩含含混混的说道：“原是在说出蒙回魏的事情，可汗还备酒宴招待我，不过不知怎地说着说着，就绕到了公主身上……”

　　他见李敏似笑非笑，神情便更加不自然，举起手掩在唇边，咳了一声道：“我怕他说出婚嫁两个字来，归魏在即，和他贸贸然撕破脸不好，只好故意装醉，这才躲过了一劫。”

　　李敏兄长哼了声，冲李敏说道：“看来你说的没错，大哥还真得惜命，不能轻易死了。瞧瞧，你们的事情八字都还没一撇呢，这堆臭牛粪上就有苍蝇飞过来了。”

　　李敏噗嗤一笑：“行了哥，他要是堆臭牛粪，那你妹子成什么人了。”

　　“臭牛粪”趁着李敏没注意白了大舅子一眼，道：“敏敏，你放心，经过这一次，大汗心里有数，知道再提这事便是自讨没趣了。”

　　“谁在乎这个？”李敏是压根没把什么公主的鸡毛蒜皮放在心上，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没解决，岱森达日的计划怎么破，还有，高珩到底瞒着她什么，这事一定要搞清楚。

　　“方才我同大哥商量了……”

　　她把自己刚刚和兄长商定好的计划同高珩约略说了，高珩点头道：“这样安排很妥当，这样子我们行事起来也就没了顾忌，敏敏才好安心离开蒙古。”

　　李敏皱眉道：“眼下最重要之事，便是商量如何安全回到大魏。咱们不知道岱森达日到时候会带多少人马护送你出蒙，须得仔细打听打听。还有出蒙的路线，他要动手嫁祸给秦破虏，必定不会选在靠近蒙古的地方……”

　　李敏兄长起身走到桌边，提笔在纸上约略画了几道：“应该就在这附近。离魏蒙边境还有三天的距离，又最靠近定北王的属地，以我对岱森达日的了解，他要是想动手，一定选在这个位置！”

　　李敏和高珩凑过去一看，这图画得……，实在太简约，看不懂。

　　高珩便从箱子里拿出一张地图铺在桌上，指着一处问道：“大哥，你说的是这里？”

　　“对！”

　　李敏与高珩互相对视一眼，岱森达日果然老谋深算，选的好地方。

　　那片区域地形开阔，因草木不丰，又少水源，牧人很少转悠到这里牧羊放马，往东南方向走上两天便是定北王的属地，少人烟，地形又没什么遮挡，到时候李敏和高珩就算是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四周也没有能避身的山岭峡谷，在平原上和蒙古铁骑赛跑拼命，下场唯有一个死字。

　　换做他们是岱森达日，也会将这里当做是下手的首选地点。

　　李敏兄长愁眉不展，提议道：“不如你们趁早逃吧，若是岱森达日送你们出去，一路必定盯得极紧，若是想逃，只怕难如登天。”

　　高珩摇头道：“这个法子只怕行不通。第一，两国国书尚未签订，我私逃出蒙，那便是魏国单方面撕毁合约；第二，今天可汗刚跟我提了点想联姻的话头，我便借酒解围，只怕他心中已有不满，若是我再不告而别，大汗的脾气定会将此举视做挑衅，两国和平来之不易，我不想就这样将父皇和三……朝臣们多年来的努力，全给糟蹋了。”

　　高珩原本想说三哥高珏，但一想到祖父派人送来的密信，拳头又是忍不住握紧。

　　李敏一直留心着高珩的言语举动，自然没错过这一幕，她暗暗叹口气，怕是原先那个安王手里头的人命，与高珩关系匪浅，这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以高珩的个性，连高珏的名字都不愿提起，怕是难以善了，大约安全回到大魏，便是高珩追究此事之时。

　　不过此时还是如何过了岱森达日这一关要紧，至于其他的，也只有见招拆招了，好在她现在已经有了准备，这一路也务必要想个万全之策，可千万不能让他们兄弟俩反目成仇。

　　思及此，李敏对兄长道：“大哥，我们如何行动，你就别管了，我自有主张。但是你可别忘记答应我的事情，回去之后千万别忘记留意亲王的动静，等时机合适，讨个差事便离开蒙古。”

　　李敏兄长无奈点头道：“我心里有数，眼下也只担心你……”

　　他看一眼高珩，要不是眼前这个祸水，妹妹又怎会涉险至此！但心底又敬佩他身为皇子为国不畏惧个人生死的气节，纠结之下，好半天才狠狠吐出一句：“我妹妹就交给你了，你可得护着她周全！若是日后见面，妹妹说你一个字不好……”

　　他做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倒把高珩弄得哭笑不得。

　　这话高珩可是等了三年，虽说李敏兄长这话也是半肯定半威胁，高珩也顾不得语气如何，又惊又喜的站直了身体，恭恭敬敬朝李敏哥哥行了半礼：“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敏敏的。”

　　“且看你表现吧，”李敏兄长又是从鼻孔出气，哼了一声，算是对高珩承诺的回应。

　　他瞧瞧时间，便道：“我出来也有些时候了，为免岱森达日起疑，还是得赶早回去，就不在你们这里过夜了，你们……，要好好的。”

　　他看着自家妹子，一时还似有千言万语要叮嘱，但最终也只是朝她笑了笑：“京城见。”

　　李敏鼻子一酸，忍住眼泪：“嗯，京城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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