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迷惑

循着吵闹声跑去，才发现这儿有人正三五成群地朝一个方向跑去。

少年赶上，拦住其中一个，他手中还捧着个带盖的大罐。

“等等、等一下。”

对方看清了伊诺克的脸才肯止步。

“这不是总督大人吗，您怎么在这儿？”

“你们跑什么，要到哪里去？”

那个男人瞪大眼睛打量着少年，颇为惊异。

“您不知道吗，明明是您的主意。”

“知道什么？”

“城南的井里打出水了，露比娜殿下正叫大家拿着容器排队取水呢。”

说罢，他急匆匆地抱起瓦罐追上了同伴的步伐。

打出水了？

伊诺克有些反应不过来，但总归知道了怎么回事，紧赶慢赶跑到水井处，这才发现几乎半座城的人都聚集在此，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

听说打出了水，他急切地想看看状况，但眼前这人山人海，足足用了近一刻钟才挤到井前。

露缤正在这里，和几个士兵一起，正接连不断地从井里提出水来，分给排着队的民众。

她昂首，瞧见正赶来的伊诺克，欣喜之色溢于言表，多日愁眉不展终于消散，此刻少年才觉得，她像是初次见面时那个神秘又可爱的露缤小姐了。

“伊诺克！”

她热烈地呼唤少年名字，或许是因太兴奋顾不得礼节，竟然直接拽着他的手跑到水井边。

此前是露缤不好意思，这回则轮到了伊诺克。

“你的办法奏效了，昨天半夜凿出了水，看，还很清澈，直接就能饮用。”

那是从河道渗入地下的水，经过泥土与沙石的层层过滤沉淀，的确清冽非常，透过水面，连桶材表面的纹路都清晰可辨。

俯身望去，对着井口侧耳倾听。

能听到水声，听得到木桶装满时水面荡漾、与桶壁撞击之声。

喜上眉梢，但不做多余举动，继续听下去。

仿佛这是享受，是天籁般的乐曲。

做到了，在这万策尽的绝望中，他将人民从死亡笼罩的阴影中解救出来，凭自己办到了，没有依赖任何人。

这一个月来紧绷的心终于放下，肩上如山般沉重的压迫亦骤然消失无踪。

“哈……”

他长长地、如释重负地叹息一声。

高度紧张后猝然松懈，浑身上下仿佛失掉了力气，他觉得自己几乎要双脚一软，栽进井里了。

露缤忽然抓住他的手腕，领他走到市民面前。

“诸位！”

王女殿下高呼一声，盖过蚊蝇般嘈杂的人声，止住喧嚣。

“这位就是狮渡城现任的临时总督，也是想出取水办法的人！”

“是他带来了水，救了我，救了每一位将士，救下了七万民众的性命！”

少年也曾经历过直面千万人的场面——册封骑士时比眼下的情形不遑多让，但终究还是没能习惯，他十分尴尬。

被高高举起的手腕有撤回趋势，露缤却不放手，还突然朝他那边凑近。

太近了，已超过朋友间的警戒线，少年甚至能嗅到王女殿下脖颈处淡薄迷人的芬芳。

“他的名字是伊诺克·菲尔德，是狮渡城的英雄！”

不、不，英雄之名着实太过沉重，当下的自己还配不上。

少年如是想到。

他不过想出了找水的办法，虽说救民于水火，但绝称不上什么惊天动地的壮举。

只是做自己应该做的罢了。

但群众似乎十分同意露缤的说法，他们高呼英雄之名，亢奋异常。

“过去根本不出水的井如今竟甘泉喷涌，菲尔德先生分明是受神明庇佑的天人。”

“艾尔没有抛弃狮渡城，这才送来菲尔德先生拯救我们。”

“无愧英雄之名，您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民众激烈地高声赞颂，伊诺克却在想，他们之中又有几个是当日在酒厂门前闹事的人？

有些面孔十分熟悉，有些则很陌生。

少年哑然，面对这盛大的情形不知所措，上千人同时高呼他的名号，这场面前所未见，不禁扭头望去，希望从露缤处寻求帮助。

她却只是瞧着自己微笑，一言不发。

紧接着，将自己的手举的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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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水危机已经度过，但眼下还面临着更大的挑战。

分水活动持续了整个下午，全城七万人，耗水量极大，几乎二十四小时每时每刻都有人排队，因此也委派了十人小队，专门负责提水与分水事宜。

现今则是第二天上午，露缤和伊诺克总算睡了这一个多月来第一场安稳觉，气色恢复一些。

“之前炸掉堤坝的人抓到了吗？”

“已经派出专人调查，那是火药库的看守监守自盗，魔族在准备攻城前就已做好了截断河流的准备，他们事先买通内应，只要炸掉水坝，攻下狮渡城后就给予大量赏金，足够他们两个一辈子吃用不尽，那两人知道水库要被炸，因此事先便存贮了足够撑两个月的水，正是循着这一线索将其抓住的。”

为求富贵将全城人性命弃之不顾吗。

不少人将功名利禄置于原则与良知之上，但这人性泯灭的举动也着实太超过了，令人发指，不可饶恕。

“他们会在城内局势稳定后被执行绞刑。”

露缤补充了一句。

“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这让少年稍微吃了一惊。

缺水之患已经解决，她没自己决定下一步，而是问伊诺克有什么计划。

这说明王女殿下已经开始信任自己了吗。

“计划暂且没有，但我有个建议。”

还是不要太张扬比较好，在摸清露缤的个性与想法前。

“是什么，请说出来吧。”

她的态度较以往好了许多。

“过去由于敌我实力悬殊，因此被迫只能守城，而今他们用了断水这恶毒的招数，以为城中缺水，无计可施，实际上我们却化解了这场危机，他们并不知情。”

少年的食指扣了一下桌面。

“如今，哥布林一定认为不出一个月我们必然投降，就算不投降，攻打由虚弱之师驻守的城池也容易许多，我们也许能利用这份情报的不对等，设计反攻。”

“反攻？”

就算哥布林战斗力薄弱，几乎两只才抵得上一位训练有素的士兵，但他们的兵力是己方的三倍还多，和他们正面交战，就算对方轻敌，仍无异于自寻死路。

“是的。”

“但他们占据人数优势，要怎样化解？”

“这还有待考量，但我有个初步方案，或许值得一试。”

这几天凿井时，伊诺克虽然手上干着体力活，但脑子也没停下，他在想，萝妮还教过自己什么，还有哪些值得利用的东西？

“请先下令，如果魔族再度派出小股兵力攻城试探，千万不要让将士表现出精力充沛的模样，但也切勿显得虚弱过头，以免敌人过早进攻。”

“好。”

这露缤可以理解，佯作困窘迷惑敌人，以便出兵一举攻破。

“除此之外还有一样重要的指标，那就是面包房的炊烟。”

他想起萝妮曾经讲过的一个故事。

“狮渡城内的居民主要集中到五个大面包房内购买面包，即日起限制面包的出售量，并逐日减少面包的出产，号召市民以小麦面糊作为主食。”

“这是为什么？”

“如果魔族想衡量断水的效果，会从几个方面考量？”

少年竖起食指。

“首先，是守城将士的精神状态，其次，就是炊烟。”

“他们又不会透视，看不到城内如何，因此便会从炊烟的状况来衡量人口的减员程度，只要是活人就要吃饭，大面包房的烟囱中飘出的炊烟从很远处也能瞧见，即日起不再制作面包，炊烟持续的时间与量都会下降，这到了魔族眼中，他们会怎么想？”

“他们会觉得狮渡城内因缺水已经开始减员，市民正在渴死，因此不必制作更多主食？”

露缤终于明白了少年的用意。

“正是如此，我们就用这两点来迷惑敌人，但仅迷惑是不够的，还要掌握主动权。”

这说起来容易，但兵力优势着实难以抹平。

伊诺克托着下巴，思虑须臾，又盯着桌上的地图瞧了一会儿。

“露缤，你曾经说过，狮渡城所倚靠的后山上生长着许多参天巨木，对吧。”

“是的，城里的木材多从那里取来。”

“嗯……”

少年抱起胳膊。

“既然如此，明天就请派五十人上山伐木吧，我们大概需要六十颗大橡树，要二百年树龄以上的才行。”

橡树树龄达到两百年后，木制坚硬强韧，不易腐朽，水泼不透，烘干后安上把手，裹上镶边就能当盾牌用，所谓的“橡木盾”就是这么回事了。

“橡木，拿那种东西做什么？”

“至于这个，等我做成一个你就知道了。”

少年当然不打算做橡木盾，但他也没直接说出，算是卖个关子。

“还有，城中的希腊火储备有多少？”

“一百二十大桶。”

“那就好，已经足够了，我用不了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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