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路西菲尔和两人(7)

“我当时反问她，‘你能看见旗号？’她笑了，那是一种宽容的笑。‘当然。因为人类就和我们在一起，肩并着肩。和他们几百年前的祖先一样，站在铁甲包裹的指挥船上。’她这么回答我。‘我甚至能看清他们的相貌。他们啊，似乎都是用同一块钢铸出来的，紧抿着的嘴唇，脸色如铁般坚毅，号令如炮弹上膛般铿锵。五彩的旗帜在他们头顶飞扬，他们的手势比腰间的刀要更锐利。’”

“而我当时真的吃惊了，我问她，那这样他们不是成了很明显的而目标？长亭小姐又笑了，‘这是当然’，她对我说。‘他们需要让每个战姬都知道，人类和她们同在，他们在最前面。’”

米涅的故事让我感到一阵内疚，我想起学园长经常训斥我的话。也许在那个时代的军人们的眼中，我们这些躲在战姬身后，在地图上勾画线条，只会发出命令的娘们，真的算不上军人。

“她说她是一个实力弱小默默无闻的人，那个时候只是配角，只能在后面看着那些美丽勇敢的战姬小姐们。”米涅微微笑了一下。“她说我拥有莱瓦丁，会是个很强大的战姬，在未来的某天，会成为那壮观画卷中最醒目的一笔。那到底是什么样的画卷呢？她只是说，她们就是意志，勇气与纪律的具象。战姬们扇动着翅膀整齐的排列在弱一些的预备役身前。她们的装甲是那么复杂华丽，那么光彩夺目。华丽的阵型，闪亮的羽翼，还有手中那些万人敬仰传承了无数年的武器。对面的Noise战线同样整齐，在海平面上的紫黑色，天空中的巨大母体，还有作为首领的人形怪物，如同扑面而来的暴风云。可是我们更加辉煌灿烂，自上而下如同刺破她们的阳光的火焰！”

米涅被尘封的往事再次感染，她站起身，眼睛发着光，挥舞着手臂。

“然后，军鼓敲击，军号响亮。冲击的步伐伴随着战姬们悲壮的绝唱，波浪被太阳映射出彩虹。这是无比荣耀的时刻，洋溢力量的浪漫悲情，在她口中，那不是单纯上战斗，简直是盛大的舞会。她们穿着华丽的服装，在水与火中拥着死亡翩翩起舞。她们不会考虑太多，心中只有胜利的期盼和一往无前的勇敢。”

她渐渐从激情中平复过来，又坐到我身旁，呼吸从急促变得曼长，眼睛里的光消失了，仅剩脸颊上尚未消去的酡红。

“那些不知历经多少岁月老去的战姬们，她们总是聚在一起穿着过时的礼服，戴着有些老旧的手套和长靴。每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她们就会对着升起的太阳的歌唱，一如当年在大战后，向着那面满是窟窿，被战火熏黑的军旗敬礼。”

米涅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又把一杯放在莉亚手边。

“我想，她们也不一定是喜欢战争。”她接着说。“但是呢，我们的内心总有一部分是武器。这就是我们的本质，就算是一部分也是本质。所以，她们也许更多的是怕失去自己存在的意义，为战而生的意义。”

我摇了摇头，在心里叹息了一声。因为我想起在不久前，在那个幽静昏暗的小屋子里，一对美丽温柔如传说中的花妖的姐妹，对我说过几乎一模一样的话。

“故事的最后，她对我说，她过去经历的事情，有的早已忘却，有的依旧懊悔，但是她永远记得那天，无尽的苍穹被无尽的日光照耀，无尽的怪物们延伸在海面与天空。所以，您能想象吗？硝烟就在她们的血管里流动，她们也不适合在和平的世界。我们，大概也是如此吧。”

“等到和平那天，我会尽力。”我毫无信心的说。

“我相信司令官小姐会的。但是我们面对的问题会很多很多。比如那些幼年的预备役的战姬们。”她指了指莉亚。“她真的可以去上人类的学校吗？她们会继续长大吗？还是永远是这样的体态？”

“我会长大的！”莉亚抗议着。

“也许会，可是她，白雪，还有其他那些美丽单纯，除了战场很少接触社会的女孩，一下子被丢进满是陌生人的环境，又会遇到什么？我相信您会全力以赴的爱护我……我们，可是我们之外的其他战姬们呢？这个指挥部之外的其他人呢？”

我沉吟着，也许是因为和Noise漫长的战争，我从来没有想过和平后要遇到的问题。

“所以，您真的相信和平会到来吗？”米涅问我。“别忘了，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各国的政权。战争结束了，谁还会想让联合军这样庞大的权力机构继续存在？世界不过是因为怪物的出现暂时凝聚起来，如果它们真的被彻底消灭，我想他们会更垂涎我们的力量，还有联合军不与别人分享的技术。美丽，力量，都是我们与生俱来的诅咒。”

我觉得冷汗一滴滴的冒了出来，将来的难题也许比现在的战斗还要坎坷。我想起在后舱休息的星，作为已知的唯一从普通人开始用药物改造而成的战姬。我想她的唯一性并不是因为技术或者其他问题，也许试验者们也意识到了这个试验的可怕之处。

“米涅。”我说。“我从来没想过这些问题。”

“现在开始想也不算迟呢。”米涅弯着眼睛微笑着。“以前，我假装自己是个小宅女，假装自己不是另类，没有这么多责任。。。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要更多的想想，不但是为我，还是为我们。”

“我………”米涅伸出一根手指，堵住我的嘴唇。

“不要着急。你曾经说过，我们在黑暗中引导你前进。可是现在，我们更像穿越黑暗的两个孩子，互相引领，互相跟随。”米涅轻声说。“所以我才会如此担心，我怕只剩下我。。。”

“不会的，我保证不会。”我说。

“你知道吗？长亭小姐还给我讲过一个传说，一直流传在战姬们之间的传说。如果足够幸运的话，她们会在死亡前找到一个足以与己同死的爱人，这样她就会变成真正的女孩。”她温柔的说。“好啦，该睡觉了，我一会要去换班了。”

我在明亮冰冷的早上醒来，因为已不太习惯狭窄的舱铺而四肢僵硬。我活动着腰，拉开遮窗的窗帘。这里是另一片海，海水是灰色的，在这灰色中却夹杂着刺目的纯白。这是浮冰，大海凶险的利齿。我穿好衣服，走到指挥塔。米涅和白雪正在小心控制着航向。

“早安，司令官小姐。”白雪礼貌的对我说。

“快到了吗？”我看着半透明的海图，我们已经很接近目标的位置了。

“没错。我刚才还想，应该把您叫起来了。”米涅说。“星已经在十五分钟前就去侦查了，我想很快就会有结果。白雪，你来掌舵，我要准备出发了。”

我陪着她一起走到甲板上，米涅握着手中燃烧着黑色火焰的莱瓦丁，巨大的羽翼一下子张开，由光幻化而成的羽毛便缓缓飘落而下。

“我会一直跟着你的。”我对她说。“就像过去一样。”

“因为昨天的传说吗？我想，如果哪位战姬真的幸运到找到了那样的人，她是不会舍得让他站在自己身前的。”米涅微笑着回答我，翅膀开始扇动，带着她快速的升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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