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西姆沙像是不想给玛修太大压力，别开视线。无知也闭目倾听。
双目直直地盯着玛修。我不敢眨眼，作为御主，我必须看着她作出选择的一刻。
终于她的嘴唇动了。
“我不觉得自己是对人类史那么重要的存在，也不认为有朝一日会拥有西姆沙先生所言的力量。并且，对于您所预言的未来，从心底感到恐惧。
但是，
我依然想成为前辈，成为大家的力量。”
无论未来要经受多少痛苦，无论拼上性命守护的世界是否会报答自己。
“所以，请抬起头来，前辈。”
以恳切而真挚的心意，她说：
“虽然是很过分的请求，这一次，请继续让我在你身边。”
啊啊
这句话，便是我的一切。
输掉了迦勒底，输掉了同伴，输掉了抗争的手段。
未来如无人的荒野般绝望，
但是，心灵依然没有屈服。
沉重的双膝发力。用尽每一块肌肉，每一根血管的力量说出请求。
接着，罗德里格斯、玛德琳、汤姆森，还有许许多多的人，一个一个举起他们的手。
默默看着这一切，西姆沙低声说道：“不愧是，泛人类史。”
他单手靠背，朝兄弟深鞠一躬：“算我也拜托你了。和我们不同，他们不会在时间的长河中失去纯正的心灵。”
紧绷着脸的无知，将手放在额头，任其缓缓滑到下巴上。
“如果你们出生在我的世界，或许她还能再延续几个世纪呢。”
苦笑出现在他的脸上。无知将球体反转，后退了几步。
不知什么材质做成的圆球举瞬间扩大，将玛修的身体和魔法阵包在里面。
几百、几千条光束在球的内侧，沿着不计其数的轨道运动着，如星座一般。
手指忍不住向前伸去时，西姆沙朝我摆了摆手。
“有的时候，安静地等待也是一种勇气。现在的你太过深入大脑会承受不住的。不过，哈哈哈，也许哪一天……”
他一边自语，一边对着巨型沙漏做了个手势。沙漏客客气气地飞过来，漂浮在他身边。
西姆沙愉快地指指快要被倒空的下层。在最后一滴液体完之际，照亮四周的光芒迅速暗淡，球体展开并渐渐化为粒子。
“这么快？”
“无知可不是会浪费时间的人，你可别学我那么耗他。好了，去迎接公主大人吧。”
圆球消失了，水晶体消失了。
在假想空间地狱般的三年里，也没有淡去忘记的面影。
现在，朝我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我们面对面而立着，然后，
“前辈——”“玛修——”
一个庞然大物降落到我们中间，是西姆沙的倒流沙漏。
“请原谅我不合时宜地不解风情。只是，THE WORLD已经接上彷徨海领域了，还是早做准备为妙。”
“你。”
无知从桌子后面一跃而起，表情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可怖。
西姆沙用小指掏了掏耳朵：“怎么，许你仿照阿特拉斯的技术制造演算机，就不许我做一个连接波丹德斯的门啊？”
THE WORLD的主人动了，一个透明的圆环出现在他手腕上。
“玩弄别人的人生这么有趣吗？”
西姆沙的脚下的地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洞口。
同一时刻，像是狂风中断线的风筝，职员们的身体统统朝西姆沙的位置飞了过去。罗德里格斯猛扑将靠自己最近的两位职员压在地上；其他人则一头撞上在不知何时出现的墙壁，惨叫声、呼救声此起彼伏。
身体即刻作出反应，千难万难才见面，决不能让她掉进那里。
但在迈开步子之前，圆桌之盾架设于地。目睹过无数次的铠甲早已具现，充沛的魔力通过连线逆流到我身上。
“前辈，请在我身后！”
使出吃奶的力气，在她的庇护下站稳身躯。西姆沙双脚悬空，却面色悠哉地拿出一个袋子倒了些粉末进去。结晶一落进洞口，就化为从未见过的多重矩阵，如一道道彩虹般散落在深渊之中。
“进展得很快嘛，靠它把难缠的对手扔进太阳里也能办到吧？”
“给我一个不那么做的理由。”
纯黑色的双眼里没有愤怒也没有恫吓，只有充斥于整个空间中冷峻的杀气。
就像一把研磨了千年的利剑。
即便如此，这根本不算动真格。
只要对方答错一个字，必然会演变成无法想象的事态。
可是，我又一次猜错了。
脚下是可以瞬间将大楼碾成铁饼的重压，立于深渊之上的男人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Uru（万生之卵啊）”
散发着幽暗光芒的空间，瞬间被黑色的影子覆盖。
接着，世界像是反转了过来，整个空间都失去了重力。
就让我以为会这样飘到空中的时候，我们的双脚再一次踏上了地面。
把职员们吹飞的重力波消失了，而西姆沙脚下的地面则布满了朱红色的怪异纹样。
“错得离谱。换我做的话，他们现在会在圣托马斯教会呐。”
他嘴唇上扬，吹了一段诙谐的口哨。好像是某处的名曲。玛修的侧脸微微一红。
无知猛然抬起头：“你是说，这是Vice（副队长）的意思。可，怎么……”
“他的领域无论是穷极人之术的你，还是沉浮神之理的我都难以触及。即使如此，他也有不能让步之物，对吧？”
西姆沙缓慢地说完这段意味深长的话。无知的脸上由青转红，一抹狂喜之色浮现在这个自律的男人脸上。
“女神。她在波丹德斯吗？！”
“这是并非他们，仅属于我等的命运。”西姆沙的目光扫视到我们身上，“还有啊 hermano（兄弟），别老觉得就你一个人考虑周到。Vice已经询问过两位大人物，得到的答复是这样。大哥，麻烦你了~”
他朝着不在场的某人喊话，两个手掌大小的水珠随即出现，分别化为各自的形态。
——何须问吾？若汝等以为改变吾之契约者之天命为善，则为之。
骷髅面具的剑士，声若洪钟。
——取回失去之物不一定是福祉，但也比没有强。即使当不成人类，也不代表得不到幸福不是吗？
踏花而行的法师，面带微笑。
“以上，就是两位Grand的意见。”西姆沙双手叉腰，得意洋洋，“比预定早了差不多整整一年，真想看看波丹德斯的法布洛老爷脸上的表情啊。”
“你们说的是，那个彷徨海？！”汤姆森以趴在地上的姿势问。
“Tut mir leid（对不起），各位没伤到吧？”
玛德琳愤怒地从地上起身：“多谢你们给的软着陆！”
“毕竟是我兄弟，对一切情况都做好了准备，飞个几米的小事就别计较了吧。”
她想再说什么，却被汤姆森抢先：“为什么你要我们去那里？”
“因为那是可以让你们以最快的速度拾起一切的地方。Mi hermano（我兄弟）发飙是因为按照原定的路线，你们得踏破俄罗斯和北欧才能抵达那里。不过我觉着这个选择也很棒——命中注定要和迦勒底一同毁灭的你们，跟命中注定要被泛人类史赶下宝座的异闻带，不觉得挺合拍吗？”
开心地说着危险的话语，男人朝我与玛修眨了眨眼。
水晶屏幕上显示的是，身形变得十分细小的达芬奇，沉思中福尔摩斯，和在阿特拉斯的使者面前展示话术的新所长。
人群一阵欢呼。西姆沙不知何时溜到我背后：“立香君，你看起来不是那么高兴嘛？”
“不，大家平安真的是太好了。”
毕竟，早已在那难以启齿的三年经历过了呀。
有人轻轻握住我的手。
“前辈。”
看着忠实的从者，我点点头。
“但是，你说的门在那里？”
“Sorry I forget.（抱歉我给忘了）”西姆沙学着无知的样子，手指向下一划。
出现的并非水晶魔导器，而是一座高大的石扉。
西姆沙只一踹，门扉伴随沉重的声音缓缓打开。他退向一旁，打着让我们过去的手势。
我刚要迈步，只听一声喝止。是罗德里格斯。
“Señor藤丸，太冒险了。”
“怕出事那你们可以继续待在这儿，不过后面三餐就不供应了。”西姆沙油嘴滑舌地说。
“西泽先生。我——我们必须去。”
“是的！前辈的护卫由我来负责。”
罗德里格斯挺直腰板说：“玛修是我们唯一的从者，不能有失。我是中间唯一服过兵役的，探路交给我。”
西姆沙露出滑稽的表情：“要不要为您奏马赛曲？还是斗牛士之歌？” 罗德里格斯没搭理他。
他蹑手蹑脚地跨过拱门。片刻后，他匆匆地从门后探出头，脸上满是惊讶：“没有人在，但实在是难以置信！”
和迦勒底管制室一模一样吧？这句话几乎从我嘴里泄出，但我立刻压住了。
“谁在那里！”另一侧传来男声。
“这里是西泽·科里艾·罗德里格斯下士！是Señor达斯顿吗？”
“西泽？你是怎么来这里的？是一个人吗？”
“我们都在！Senorita基列莱特和Señor藤丸也在一起！”
“天哪。来人！大家快来啊！”脚步声逐渐远去。达斯顿会打开每一间房门奔走相告牺牲在迦勒底中的人全体生还的消息。果不其然，那边响起的人声越来越响。确认是同伴后，罗德里格斯朝我们招招手，率先跨过门槛，接着是汤姆森、玛德琳和死里逃生的职员们。
我和玛修正想加入人群中的时候。他们的速度突然慢了下来。
不对，人们的表情像凝固了般定格在脸上，没有被束缚的样子，如同慢放的视频。
“调整了一下时间流速，”西姆沙平静地说，“我们能帮你们的就这么多了。”
我们转过身，对这奇异的二人组表示感谢，他摇了摇手。
“就像我说的，我纯粹是因为私人原因才把西泽他们从死亡中拖出来，没有被你们感谢的道理。另一边的无知，也不是不受报酬的慈善家。”
我看着无知：“你想要什么？”
“在那个发明被使用的时候，就已经支付了。”
心中一惊，我板起脸来。西姆沙大笑：“不是那种意思。他是说以玛修为锚点来观测七大异闻带的生态、风土和理念。我跟他的世界已经玩完了，可怎么着也要找些经验教训不是？”
“但是——”
“放心，你们有选择权的。不满意的话拒绝就行。也可以提价，管他多要那些，用你们的话讲叫对城还是对国等级的武器装备，不过一定要看说明书，否则后果堪忧啊。”
玛修连忙说：“如果这就是报酬的话，我愿意接受。”
我接着问：“如果你能观测到玛修，是否代表我们还可以通话？比如向你们寻求一些建议？”
“老练。”西姆沙朝我竖大拇指。无知却谨慎地说：“我无法给你肯定的答复——因为根据场合我或许会赞成异闻带的方针，但绝不会以任何方式干涉你们的行动。”
我点点头。他们做的一切早已超出援助的范畴，再奢求别的未免太过分。
“我也有件事想问你们。”
西姆沙收起一点笑容，眼睑下的花纹发出微暗的色彩。
“我们算不算傲慢？”
我一时难以理解。
“过去，我也靠魔术戏耍过很多穷凶极恶的罪犯，就结果而言也救下不少人。但把即将折断的命脉扳直，真的有意义吗？无知说得没错，我确实玩弄了你的同伴，玩弄了你跟玛修的人生啊。”
玛修问：“救人不应该是一件引以为傲的事吗？”
“那是因为你的品格纯正无暇，才会这么想。但实际上救下他们不一定对拯救世界有什么助力，不救他们也不一定会对夺回未来有所影响。”
他看着我，双眼充满好奇：“你是怎么想的，立香？如果你说我傲慢自大、以为自己像神那样无所不能，虽然我敢说无所不能的神三万年来没存在过——我会点头的。”
正在我斟酌用词的时候，西姆沙说：“不用细想，说感觉就行。”
“我觉得，你们是离傲慢这个词最远的人。不仅没有摆出恩人的架子，也没向我们索要什么过分的东西。”
玛修在一旁点头。我继续说：“而且，救人并不是利益驱使，而——”
要是在被赋予开位的时候，我定能流利地说出下文。
然而在那虚妄的三年中，多少次见死不救、利用、背叛的我，还有什么资格高谈阔论。
“可你回头了啊。”
和粗犷的外貌相反，西姆沙的左手轻柔地搭在我的肩上。
“如果站在这里的是那位比利时的小胡子，他应该会说：‘先生，别让邪恶进入你的内心。’”
玛修发出“咦”的声音，盯着西姆沙看。
“但你相信吗？我以我这双眼跟你打赌，立香，你还没跨过那条线。”
他的右手，放在玛修肩上。
“而且，今后永远不会。”
男人的笑容，像长辈一般亲切。
“在你的国家里，有‘男人只有在达成夙愿的时候才能流泪’的说法吧？刚才我不解风情地叫停你们也是因为这个。”
“西姆沙先生。”玛修想起什么，“彷徨海中的‘女神’，是指哪一位呢？”
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瞥了一眼无知，内心抗争了好一会才开口：
“虽然我们名义上是兄弟，从存在方式来看，跟异闻带更像。而那位女神，是我们所有人的母亲。”
我下意识地望了下石扉。
“不过我保证她不在那里。我不是说了吗？那是我等，而非你们的命运。所以，快去吧。”
我和玛修看了他们最后一眼，双双跨过拱门，踏入绝界之岛的领域。
两句话语飘入我们的耳中。
“请代我，向紫苑小姐的令尊问好。”
“我又忘说了，Plan B换种方式也能用得其所。一定给我看看你们的HE，呃，应该叫GE来着？无知你怎么看——”
石扉，在我们身后，重重地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