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神来，我站在黑暗中。
漂浮我头顶高度的几个水晶体，发出幽暗的光芒。
“哦呀，五感已经可以正常工作了。不愧是从原罪之I手中拯救过世界之人。”
声音的主人面向我，坐在一张大办公桌后面。精心打理的黑发垂在耳边，而颜色比头发更深的双瞳认真地端详着我。十九世纪上层人物标配的黑外套一尘不染，精致的胸针和恰到好处的领结更显示出一股贵族气氛。肘部撑在桌面上，双手挡在脸前令我看不到他的嘴。不过从那层次分明的脸型来看，一定是个兼具精明与狡黠两种对立特征的人物。
“你的人格力量很强，一般人陷入THE TOWER的演算系统后需要两三日的时间才能和真实世界同步。”
男人站了起来，皮鞋在安静的环境里发出清澈的踏步声。他指了指放在桌角的名牌。
“你可以叫我‘THE FOOL（愚者）’，用汉字表示叫‘无知’。我观测到了你的世界被异星之物侵染的事实。而即使是以你，藤丸立香为锚点来看，此处的你所踏入的这条路线，在无数个平行分支中也属最艰险的开局。”
他说的话，除了自我介绍以外没听懂一个字。
自称无知的男人无言地看着我，说：“我觉得被别人告知远比自己悟出来残酷得多。或许我太傲慢了。”
——你失去了最初的从者，盾兵职阶的玛修·基列莱特吧？
就像被落雷劈中天灵，我倒退了几步。
我想起来了！全想起来了！
只因我的愚蠢，只因不愿接受迦勒底沦陷的软弱，只因妄想救出更多的人的天真，没有一心逃生。
导致玛修被入侵的皇女从者冻结双腿后，生出的锐利冰棱一齐贯穿了她的胸口。
之后，达芬奇也中了神父的偷袭。
只留下最不该活下来的我，被穆尼埃尔他们死命地拽上装甲车。
那一刻，我真真切切地吠出了丧家犬的哀鸣，立下了让人笑掉大牙的誓言：
让致她们于死地的人，无论是谁，全部粉身碎骨。
可……
明明打赢了幕后主使啊，明明击败了所有隐匿者啊，明明杀死玛修的凶手已经在我眼前了啊？！
“你在迦勒底也用过吧？设置好情景的模拟战斗。”
就算被巨石击中胸口，也不及我现在的感受。
双膝难堪地软了下来。
一把柔软的椅子凭空出现，托住我的身躯。接着，精致的瓶瓶罐罐在我手边浮现。
“你喜欢嗅盐还是白兰地？个人建议40度的白开水加巧克力，可乐就免了吧。”
塞子上嵌着蓝宝石的小瓶讨好似的飞到我手边。可我像个病重的人，别说伸手去拿了，就是合上张开一半的嘴巴也做不到。
“失礼。”
红色的小瓶浮了起来，药液直接灌进我的嘴里。燃烧的感觉从喉咙直达腹部，我腰弓了起来，连连咳嗽。
无知朝我走近。我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仰视着他。
“你到底，”
那小瓶东西灼伤食道的同时，好像也给了我一些体力。
“有何企图！”
弹出的拳头直奔他的下巴。他不躲也不防，黑色的瞳孔没有流露任何情感。
不对。
刹那间，他的手臂向蛇一般卷了过来掣住我的，未及我的拳头触及他的下巴，对面的手刀已经压在我的侧颈上。
我好像在哪见过这种招式。
和李书文、燕青的拳法虽然不同，内里却有些神似。
“咏春。”他简短地解释道，“我希望你不要产生奇怪的念头——我既无嘲笑你的意思，也没有利用你的打算。两者都容易结仇，浪费时间精力。”
“如若不然，我大可不显山不露水地当你复仇计划的幕后推手。我甚至能现在就告诉你七个隐匿者的详细情报，比达芬奇所知的详细得多。”
“然而根据THE TOWER的逆算，要达成你所期望的结局，即便定下了无比完备的计划、做好一切充足的准备，敌方阵营所有人员的反应速度、协调能力、实行效率和反击力度都必须处于正常值的40%以下。要操作成功率这么低的作战，还不如把“THE WORLD（世界）”的驾驶舱给你来得高效。”
“the……world？”
“那是你没有选择第二条路的情况下。”
他向虚空一指，一个较大的水晶体飘落下来。
四条腿立在上面，熟悉不已的小动物朝我跳起。我伸手将它拥入怀中。
“芙芙。”我高兴地喊道，白兽也发出动听的声音。
“刚才真是辛苦你了。”无知并非对我而是对芙芙说，“藤丸立香。”
“啊。”
“你问我有何企图，答案就是这个。”
他抚摸着水晶体的表面令其变透明，我差点喊出了声。
“一切演算的前提是‘玛修遇害’。”
沉睡于水晶体中的面容，那最熟悉的面容。
“如果我们让她苏醒过来呢？”
我像着了魔一般奔过去，无知只用一步就赶到我面前。
“我建议你不要碰。生命维持系统THE CHARIOT（战车）的隔绝能力是很优秀，但若因你触碰导致身上的魔力流入她还没回复的器官里，就大事不妙了。”
他手指一动，像科幻片般从空中拉出一个长方形的水晶显示屏，上面是一副人体结构图。
“肋骨骨折四根，肝脏、胆囊、升结肠创口极大。最严重的是左肺和心脏瓣膜上的刺伤。根据THE TOWER的计算，失去加拉哈德力量的她，三分零四十三秒之后生命活动会完全停止。”
我的胃部缩紧了。
“——那是你把她强行搬出来的情况。”
“咦？那现在呢？”
“接近无限，只要能源足够。”
他平淡地说出了不合常理的话。
但是如果按照常理，我现在应该在装甲车内啜饮着悔恨吧。
“你刚才说，有办法让玛修醒过来？”
一丝烦恼之色出现在他的脸上。无知的手在停在屏幕上一动不动。良久之后，鼻子长舒一声，手指迅速划了下来。
图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堵半身高的铁壁，他将食指放在上面画了几个符号，似汉字却又不似。
紧接而至的是女性的电子音：“基因图谱·灵魂模型验证完毕。请输入密码。”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说：“尼托克丽丝。”
铁壁自动一分为二，内侧的三层闸门同时打开。我伸着头向里看去。
左右摇晃的七连天平，无视重力飞行的星象仪，以及地上许许多多我无法给出名字的仪器或礼装，齐齐发出淡蓝色的光辉。
一个托盘从中飞了出来，差点撞到我的脸。
“抱歉，我不擅长整理。”
他拿起托盘上的小盒，用奇特的姿势一拧。
长方形的透明盒子，在一秒钟内分离成小块，又合成一个球状的整体。
无知烦恼地挠着自己的头发。精心梳好的黑发顷刻间被弄乱。
“你说，我是否有这个资格？”
他盯着浮在自己手中的圆球。
“你说，把这个责任推给你的我，是否太残酷了？”
无知小声呢喃道，表情像个智者，声音却像个迷途的孩子。
“你说，如果你是一个把从者当做道具的人，是否更幸福？”
他终于转向了我，眼中满是迷惑。
“也许我太笨了，你能解释一下吗？”
自称“THE FOOL”的男人，咬紧嘴唇，正欲开口的时候。
“Hermano（兄弟），没人想听你冗长的演讲啦！直接说安了这个玛修就会获得永远的生命不就好了！”
浑厚嘹亮的声音响彻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