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内在

第一次实验。

我穿着防护的围裙和手套，并将口罩挂在脸上。我从穿边的小托盘中拿出两把小手术刀，缓缓地划开一个男孩的皮肤。

滴答、滴答，黑色的血液从伤口里流出，流入一个小瓷瓶中。我因为紧张而流出的汗水，已经湿透了我脖颈附近的衣服。

这个男孩，因为我的薰香，现在正深深地睡着，不会感受到任何疼痛。他是一位得了瘟疫的病人，不久前我到他的家里将濒死的他接到我的密室，在接受我的请求之后，就一直沉睡至今，任由我使用他的身体。

用于实验的“药”已经制好了，现在只需要进行“临床实验”。我不会在这个病重的男孩身上实验，将他作为“病原”，然后再用他带着脓血的皮肤去感染健康的人，并在受感染的人身上用药，最后再将结果与原来比对。这看似简单的实验过程，但是我实施起来，却是无比痛苦。

我从未用利器直接伤害过人，当我看到他的血时，心中的负罪感越来越浓，拿着刀的手不受控制地发抖。

我把那男孩的伤口扎好，小心地把手里盛着肉块的托盘带到中间走道尽头的大房间。房间里摆的其中一个椅子上，正瘫着另一个男孩。

他是教堂里的其中一个孤儿，一年前被人找到并收养。我是偷偷把他带到这密室里来的。

教堂其它人严谨遵守着教堂往常的规律作息安排，此时已经是夜半时分，不会有人出来活动，也不会有人发现我的行踪。

我再次拿起手术刀，划开男孩的皮肤，把肉块抹在他的伤口上。据说瘟疫传染是通过直接接触病人的皮肤脓血来传播的，肌肤相互接触的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男孩痛苦的表情。

我有些慌张地，捂住我的口鼻，再次点燃薰香伸到他的鼻尖下，生怕他因痛苦而惊醒。

“呼……呼……”薰香燃完后我长吁一口气，把男孩的伤口包扎好，快步离开了这个房间，一刻也不忍多待。

直到几天后下再次来密室记录情况。他果然如计划的一样成功染病，全身浮肿，皮肤发黑，渗出的血隐隐有些发臭。我将提前配好的药喂入他的嘴里。

“接下来只要等待结果就好了。希望你能平安无事……”我握住胸前的十字架，暗暗祈祷着。

可是，实验失败了。

我看着他冰冷地软倒在座位上，因为瘟疫和药物的副作用已使他面目全非。我呆呆地站着看了好一会，双眼瞬间湿润，可能已经有泪水往下滴了吧。

“呜……呜呜……”我跪地掩面哭泣，几种难以言状的心情交织着。这个人，是因为我而死的，是我结束了他的生命。

我从未想过杀害一个人。

“你还真是……优柔寡断啊……”脑海中的声音又响起，似乎在嘲笑我的软弱。

“我确实是一个软弱的人啊。”我无奈地自语，也像是在回答这个声音。

“嚯，嚯，呵呵呵呵呵，你不是要拯救大家吗，才这点牺牲就低沉得抬不起头来。”那个声音变得尖锐，有些刺耳。“原来不过是吹牛罢了。”

“……”我任由他对我的漫骂，抹了下眼泪，用布把尸体包好，抱出了密室。

当我回到室外地上之后，那个声音消失了。我就这样抱着他，离开教堂，走向郊外的树林。

树林里幽静得毫无声响，连月光都是阴冷的。我将他埋在一棵树下，轻轻地为他颂唱安魂的葬歌。

我也不知我是以怎样的心情回到教堂的，做了这样丧心病狂的事，已经没有资格再当任主教了吧。

我突然想回到老师身边，像从前一样，让她责怪我的胡闹，摸着我的头，微笑地对我说，不用担心，这只是我的梦而已。

是的，从我回到教堂之后，就一直是长久的噩梦。

每晚睡梦时总会看到死去的男孩，他在诅咒我，埋怨我。我如此担惊受怕地活着，假如这件事被发现后，不知等待我的是怎样的结果。

我将自己封闭起来，成日待在图书室与房间里，连用餐都不再去食堂了。

然后，杰森告诉我，男孩的尸体被人发现了，我明明埋藏得这么深。

我一如往常地平静面对众人，其实心里害怕得不得了。然而没有人怀疑过我。

我只有在密室里才忍不住哭出声来，那个被当作“病原”的男孩依然沉睡着。身心疲惫的我终于闭上了双眼。

“那个实验，真的不再继续下去了吗？”一个声音响起。

又是这个迷之声音，就像有人在注视着我一样。

“你是谁？”我睁开双眼，在昏暗深渊中，看到一个白色的影子。

“我是谁？我就是你啊，呵呵。”白色的影子捂嘴偷笑，“是你未察觉的，另一个自已。”

一阵天旋地转，头变得晕乎乎的。我晃了下头，眼前的白影变得清晰，有了轮廓，变幻成我的模样。

“……这个实验我不想再做下去了，我下不了手，不然还会有更多的人在我手里死去，并且，毫无希望的实验是没有意义的。”

“你说没有意义就不会继续？哈哈哈，你还是想做吧？想做吧？那我让你看看‘意义’吧。”

周围景象变幻，回到一个葬礼上。黑色的棺木中躺着一个人，是那天被埋在树林里的男孩。

“你让我来这里做什么。”我冷冷问道。

“你看，你仔细看，虽然药物的副作用还在，但是他的瘟疫产生的瘀斑已经消失了，皮肤也变回了原来的样子，经过这么多天也只轻度腐化。”

“所以呢？”

“所以你的药还是有效果的啊，你想想，假若将来真的成功制出‘万灵药’，这得是多大的奇迹啊，你不是理想着创造更多魔术奇迹吗？简直就是魔术狂人！有时想想就会愉悦，呵呵呵呵……”

“闭嘴，不管再实现怎样伟大的魔术，我都不想成为杀人犯。”

“那我再换个角度说吧。我有办法，让你不用牺牲更多的人，只要几个，几个就好了哦，就可以继续实验了。以你的天分，能力和经验说不定可以很快成功。”

“怎么可能？”

“当然有可能，你看呀，你才用了一个人就能够有这样的结果，从前可是用了很多人也都没有你这样的进步。”

我的心里有些动摇，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说明，我还有希望……吗？

周围的灰色场景渐变成白色，我感受到这个“我”从我的背后抱住我，以一种温和的声音蛊惑着我。

“呐，继续下去吧，就可以拯救大家哦？不用犹豫，害怕就想起我吧，我会帮你的。有我爱着你，支持着你，你一定要成功呀。”

那个“我”就像我的知已一样，看透我好想法，她说得对，从未有人这样理解我。仿佛受到感动一般，我不再抗拒，沉沦在她的怀抱里。

“之后的实验，就交给我吧。”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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