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一营配（彭缘缘篇）

源聚楼，燕城八大酒楼之一。上下八层，奢侈华贵，与其他酒楼不同的地方，是这里没有丝竹管弦的声音，有的是洗菜声，切菜声，做菜声。

这里的厨房就在大厅正中，厨师们分成两排，面对面做菜。客人可以在楼上看见做菜的全过程。

这不是什么创意，而是源聚楼的传统。源聚楼本来是选拔御厨的地方，很多老饕为一饱口福，会来这里点餐。日久天长，来的人越来越多，老板彭义亚干脆挂上牌匾，开起酒楼。经过这些年不断扩建，形成了现在规格。

李智仁和白余坐在二楼靠雕花栏杆的位置，能看见下面厨师忙碌景象，做菜声不绝于耳。

圆木桌上摆着两个大盘，一盘浇了高汤的鱼，一盘豆腐炖白菜。

两人正手捧饭碗吃着。

白余把饭碗撂在桌上，感受着周围不断瞟过来的目光，虽然已经习惯被异样眼光注视，但还是感觉浑身不自在。

毕竟在一桌桌青瓷白盏里突然出现两个大盘里盛着白菜炖豆腐炖鱼，显得十分不协调，甚至有一丝怪异。

“少爷，我们来就是吃饭？”白余小声问。

李智仁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来找人。”

“找谁？”

李智仁用筷子指指桌子上的两盘菜，“它们的厨师。”

……

两人吃的差不多了，招呼小二过来结帐。

一个穿深色跑堂服围腰洁白如新的伙计从边上跑过来笑着说，“二位吃好啦。一共五百二十小钱。”

李智仁把一枚银钱放在桌上，伙计笑着拿起来。

“不用找了，把你们老板叫过来。”

“哎？好，好！”伙计眉开眼笑点头哈腰，捧着钱走了，刚走两步，就把银钱揣进怀里。

李智仁与白余坐在木椅里喝茶，不一会儿，刚才那个伙计引着一个看着像笑眯眯的财神爷的人从远处深红木楼梯上下来。

财神爷离老远就看见李智仁一桌，赶紧快走几步，人还没到声音先到，“哎呦，真是失礼失礼，不知李公子在此。真是怠慢啦！”

走过来抱拳作揖，又要自罚三杯，刚要拿酒杯，李智仁手按住酒沿，“彭老板，这一套就别来了。”

“哎呦，李公子这是说的哪里话呀，不喝就不喝，旭子，李公子的单免了。”

“唉！”身后的伙计满脸堆笑的连连点头。

“行了，”李智仁看着两人如哈巴狗的脸觉得没意思，这些人都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表面上恭维，背地里蔑视。

都是一群吃人不吐渣子的主。

李智仁从腰后翻出日月营的腰牌，放在桌子上往彭义亚方向推了推，木底在圆木桌上很顺滑，翠玉在黄红光线下晶莹剔透，在桌面洒上翠绿的光斑，“我希望你女儿加入我们。”

彭义亚还是笑脸，没看腰牌，眯缝的眼睛盯着李智仁，一张肥脸被红黄光线染的如同戴了一张面具，嘴里笑着说，“李公子，我这小家小户的孩子，就不给您添乱了吧。”

“爹！”一个娇气的声音后面传来，彭义亚和小二回头，李智仁与白余也看过去。

一前一后端坐着两个盘着鱼身的小螭吻的红木楼梯口，站着一个略有婴儿肥的小女孩，穿着白色庖服，左手拎着一把大菜刀，右手握着一把杀猪刀，缓缓走过来。

彭义亚咽了口唾沫，话语里带着颤音笑着说，“闺女啊，你怎么上来了？”

“你们的话我都听见了，”小女孩没看她爹，走到桌前啪的一声，一把黑油油反着红光的杀猪刀嵌进木桌里。接着小手一把抓起桌上的腰牌，**白色围腰里，然后伸手握住杀猪刀的把手一用力，啪的一声把刀从桌子里掀出来，桌上碗筷竟纹丝未动。

小女孩双手握着两把刀直视李智仁，“我跟你走。”

“哎哎，闺女闺女，爹爹跟你说啊，”彭义亚慌的蹲下把住小女孩肩膀，“外面坏人可多啦，他们都是吃人猛虎。你看这个哥哥，吓不吓人，”彭义亚指着白余，“外头比他吓人的多的是呐。”

“爹！”小女孩嫌弃的挣开彭义亚的双手，“我爱去哪去哪，不用你管！”

“哎呀闺女，听爹的话啊，你还要继承这家店呢，你走了谁继承啊。”

“让俞师傅继承不就行了。”

“俞师傅又不是咱家里人，我就你这一个闺女，这些都是给你留的啊！”

“我不稀罕！”小女孩倔强的转头，不看她父亲，看向坐在木椅里穿着黑斗篷正要喝茶的李智仁，“我们现在就走？”

李智仁笑笑，把茶碗放在桌上，对看着女儿不知所措的彭义亚说，“正所谓巾帼不让须眉，现在女将军也有很多，时代变了，彭老板。”

“时代再变，我闺女还是我闺女。”彭义亚站起身，“李公子，我们家事还请您回避回避。”

“凭什么让人家回避！”小女孩娇喝，“我可不想在这破酒楼里虚度一生！”

“那你想干什么！”彭义亚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想当大将军！”小女孩喊声更大。

“呵，”彭义亚听了自己闺女的话轻笑一声，“大将军？你？”

小女孩提着两把刀傲视自己的爹，没有说话。

“你要真能成大将军，那可真给彭家长脸了。”

李智仁从彭义亚的话听出一丝讽刺。

白余也摇摇头。

李智仁看了眼白余，推椅子起身，走到小女孩右边，白余也跟着站起来，两人一左一右站在小女孩身边。

李智仁看着眉头皱起的彭义亚说，“彭老板，虽然这是你家家事，但彭姑娘腰间插着日月营的腰牌，那就不只是你家家事了。”

“我劝你不要管人家事。”彭义亚不笑了，肥脸严肃起来，本来略有喜感的眯缝眼睛变的瘆人。

“我在管日月营的事。”

彭义亚紧盯李智仁，一股莫名的感觉，周围客人都忍不住激起鸡皮疙瘩。接着三五成群起身，无声的往楼梯口方向小心移动。他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但身体已经先行动了。身体本能驱使着他们小心离开。

李智仁瞳孔如一砚平静的稠墨，二楼的红黄光线没有在眼睛上映出半点。瞳孔似乎光线照射不进去的深渊。

面容平静，没有半点慌张神色。

两人一高一低，一大一小，一胖一瘦，一红一黑，一动不动的对视。周围客人都走光了，留下一桌桌精美瓷器，在红黄光线下流光溢彩。

半晌，彭义亚肩膀松下，转过脸像赶蚊子似的摆摆手，“我管不了了，走吧走吧。”

气氛松懈，李智仁一笑，双手抱拳，“多谢彭老板。”白余也双手抱拳，小女孩也跟着抱拳。

三人躬身抱拳，彭义亚哼了一身，转身走了。那个伙计扭头看了看彭义亚的背影，转头对李智仁笑笑，从怀里摸出一枚银钱放在桌子上，然后转身跟上了彭义亚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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