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那只老鼠

神父托马士出身贫寒，从小受人欺侮，做过许多职业，也曾陷入过甜蜜的爱情旋涡，也曾有过雄心壮志。他讲起自己的过去时，眼中流露出追忆的神色。海伦听得认真，因这是她未曾接触过的世界。

在海伦的生活里，教会的日课占去了她绝大部分时间，到了十六岁，她被加冕为圣女，开始驱逐恶魔。托马士神父照料她长大，但从未与她谈起过外面的世界。除了在外出驱魔时匆匆瞥一眼教会外的街道与房屋，就是在人们告解时不经意地听上一两句世俗烦恼之言。这还是第一次，海伦从托马士神父口中窥得世俗生活的一角。

托马士神父似乎在有意陈诉着生活的苦难，无论是找不到工作差点饿死街头，还是心上人因名利的诱惑而背叛，他所遭受的痛苦总是多于欢乐。最终，迷茫的托马士来到教会，向女神祷告，在神父的循循善诱和教会氛围的熏陶下，他终于大彻大悟，明白了世间一切苦恼都是虚妄，身心重归纯净，从此供奉圣职，专心修道。

“许多事情，年轻时看来无比重要，现在看来都不过是过眼云烟。而将光明的教义传播给世人，令更多曾与我一样迷茫的世人获得指引、求得心灵的永恒，才是我如今真正重要的事业，才是真正神圣而有意义的工作！我常常懊悔自己没有早些懂得这样的道理，没有更早地去拯救世人。海伦，你是幸运的，你刚出生不久便遭遗弃，这是天意，在你尚且懵懂时便得到光明女神的庇佑，不用去经历那些虚妄的尘世烦恼，始终保持着心灵的纯净。但是，生而为人，难免会遇到种种困惑，没关系，你都可以告诉我，我愿意用我的毕生经历来为你引路。来吧，告诉我，那件困扰你的心事。”

望着托马士神父慈祥的微笑，海伦受到了感染，她张嘴，说：“是那只……”

托马士神父用眼神示意她勇敢地说出来。

海伦一顿：“老鼠。”

“老鼠？”

海伦点头，默默地把“魅魔”二字咽回了肚子。

“昨日路过告解室，有一名……妇人，在忏悔，说她家里有一只老鼠。”

“这只老鼠怎样了呢？”

“死了。”说出这个词的瞬间，海伦莫名联想到了露娜——这只魅魔还有不到一个月也要死了，她会在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消失于午时炽烈的光明中。

“老鼠的死让她感到愧疚么？”托马士神父顺着海伦的话问。

海伦迟疑地点头：“大概是吧。妇人说这只老鼠很小，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坏事，就被她不分青红皂白地杀死了。她问神父，自己是否有罪。”

“那名神父怎么回答呢？”

海伦摇头：“我不知道……我当时已经走过了，没听见。”

“所以这个问题也困扰了你是吗？可怜的孩子。”托马士神父的声音里充满怜惜。

海伦问：“如果一个生命，她被定义为是邪恶的，但她并没有做过坏事，是否仍然应该被消灭呢？”

托马士神父略微思索，露出悲悯的表情：“孩子，世上有许多罪可以宽恕，但也有许多恶无法感化。如老鼠一类的生命，虽然暂时可能是无辜的，但它将来一定会啃噬房屋、偷盗粮食，这是恶的秉性，即使是光明女神也休教它改过。”

“所以她生来就该被消灭么？”海伦垂下头，刘海的阴影遮住了她的眼睛。

“很抱歉，但不得不这么做。海伦，你要学会宽恕，但是你也要学会辨认。当你能够辨认出事物的本质，你就能够变得坚决。如果你不知道该怎么做，那就坚定自己的信仰，让光明女神来指引你前进的道路。”语罢，托马士神父做了一个祷告的手势。

“是。”海伦以同样的手势回应，冰蓝色眼眸里却蒙上了一层迷雾，就像原本清澈见底的湖水结了一层不厚、但足以隔绝托马士视线的薄冰。

托马士神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面上仍旧和蔼地微笑。

当天夜晚，托马士神父巡完夜后，走进教堂，站在主持台前，将手掌按在台上，输入魔力。一道道奇异的纹路以他的手掌为中心散射开来，形成一幅玄奥的图案，随后，光明女神像底座平移，露出下方一道被隐藏的阶梯。随着托马士神父进入阶梯，女神像重新移回来，主持台上的图案也消失不见。

除了托马士，无人知晓在庄严的光明女神像下居然隐藏着这么一个秘密房间。房间不大，仅和一辆豪华马车的内部空间相差无几，两侧的书架上摆放着各种或机密或重要的物件，中间的石桌上放着纸、笔和文档，以及一颗晶莹剔透的水晶球、一盏只要有人靠近便会亮起的魔法灯。

魔法灯随着托马士的到来悠悠亮起，将周围一切照得通透，这明亮的光线使得托马士手中的油灯失去了作用，他便可以将油灯熄灭，以免引发火灾。损失这个房间里的任何一样东西都不是托马士能够承受得了的，因此他必须谨慎。

他伸出手，开始将魔力注入水晶球。这其实是一个定向的联络装置，只要注入魔力便可与另一头连通，不需要任何多余操作。水晶球闪耀起乳白色的光芒，片刻之后，一个衣着华丽的上半身人像出现在其中，托马士见到他，神情立刻变得恭敬，右手按着心脏俯身行礼：“尊敬的费兹捷勒大主教，晚上好。”

“亲爱的托马士神父，晚上好。”费兹捷勒用略显苍老的嗓音向他回应，听起来似乎还有些疲倦。

“深夜打扰十分抱歉，但圣女海伦最近出了些状况，我认为有必要向您反映。”

听到“圣女”二字，费兹捷勒稍微清醒了些：“说吧。”

“是这样的，最近教会捉到一只魅魔……”托马士将关于露娜的捕获、一个月后的审判、海伦晨祷上的走神以及他们之间的谈话一一讲述了出来，并下结论：“我认为，海伦是对那只魅魔生出恻隐之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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