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城,不,贫民窟,在富贾云集的金羽城称依旧存留着这样一片城区。这里聚集着孤儿,破产的商人,失业的员工和辗转流落此地的流民。破烂不堪,摇摇欲坠的房屋毫无章法地坐落在坑坑洼洼的泥土路两旁。还有镝最熟悉的恶臭漫天,狭窄阴暗的小巷。
靠着墙壁,轻佻地站着的混混,在角落中蜷缩躲避寒风的流浪汉或妇孺老人,以及摇摇晃晃,有时候扶着墙壁大吐特吐的醉汉酒鬼。他们出没于街头巷尾,偶有城中的领主教会的信众或神职人员前来施粥,这些人便率先一拥而上,甚至推翻了装满可以让他们继续活下去的的粥的锅,挤倒了好心给他们施舍的人们。
这里的治安极其之乱,严重影响到了金羽城的形象,但自从第一名商人破产流落街巷,一直以来无人制止这种地方的无序。
每当有商人前来招工,人们都拼了命地往前挤,不论工资多低,工作多累,只要管吃管住就行。偶有奴隶贩子暗中前来,家人间互相将对方售卖:丈夫卖掉妻子,妻子卖掉儿女。只是为了在将至的凛冬,让其他的家人多增添一些取暖的柴和充饥的饭食。
瘟疫来临之时,这里即是死亡之地。满地的鼠虫伴随着腐烂与排泄物的气味将疾病带给每个人,那里的人们避之不及。而当事态扩大之时,戴着装满药草的鸟嘴的骑士们就会前来扑杀患病或者疑似患病的人们。尸体们堆在一起用火焚烧,夜晚在城外都能看见那冲天的火光。所幸镝没有经历过这种灾难。
人们并非没常识锅迁往其他城或村庄,但其他城也只能允许他们进入贫民窟,那里的生活环境甚至较之金羽城更为严苛。而村庄拒绝接收大批涌来的饥民,认为这时大凶的象征或者瘟疫的前兆。
曾有人试图在城外垦荒,人们纷纷加入,逐渐成为了一个小村落。但他们没有领主或城墙来保护,一次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贫民们在此处成立村落的风声走漏。随即一伙流氓骑士便来到此地,提出极为严苛的要求。在村长的拒绝之后他们便召集大部队立刻劫掠了这座村庄……是何领主麾下的什么骑士团已经无从查证,因为当旅人路过那仍然冒着浓烟的悲惨之地时,已经无有人还存留着一丝气息。
“我想帮助他们。”听完镝的讲述,羽赤垂着头说道,“但……金羽商会即使只保证着收大于支也一年较之一年举步维艰了。派出的商队,住在外城的商铺经常遭到骚扰。商会只有花大价钱和十领主搞好关系才得以存续至今……所以那些廉价的劳工是必不可少的……”
“那么这也是商会帮助步行骑士团的原因吗?”镝问道。
羽赤点点头:“十领主也不敢,也不能制止我们,不然各国舆论的矛头都会指向他们。”
两人此时坐在中城的茶楼上,位置靠着墙和看向下城方向的窗户。太阳渐渐西斜,阴沉的云层也已经覆盖了半个天空,压抑感随之而来。在三层楼高的地方可以俯视下城一大片的房屋,身穿灰暗衣服的人们缓慢地在弯弯曲曲的道路上挪动着,如同缓慢爬行着的蚂蚁。
“镝,我去换下衣服,这身衣服在下城过于显眼了。”羽赤提了提自己的裙摆,不好意思地笑笑。镝点点头,羽赤随即站起身向后面走去。
镝收回眺望的目光,茶馆中走入走出疲惫的人们。羽赤离开之后,镝无事可做。他面前的茶碗还是满的,但已然冷掉,而对面的碗中则已经空了。镝从来没喝过茶,他端起茶碗犹豫着喝下去,一股寒凉随即便从胃部传遍全身。秋风吹过,镝打了个寒战。肚子微微的不适感传来,镝赶忙放下茶杯,静待羽赤返回来——
我……我是护卫啊!
镝一拍脑门——准确地说是拍面具的额头,这才想起来这件事。他推开椅子站起来,转过身,羽赤离开的方向只有木墙。他一时呆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羽赤疑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不是……羽赤……你究竟?”镝看看木墙,上面一些地方有些朽烂,中间的部分嵌着几只熄掉的烛台。他开始疑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羽赤离开时候的方向。
“哦,那边有茶馆里的一条密道……我应该说过这座茶馆是四领主为了收集情报而开设的吧?”羽赤换上了一身略带些污垢的灰色布衣,但脸上笑靥依旧动人不减之前,“我看起来怎么样?”
“还是一如既往的美丽。”镝老实回答,但这话无论怎么听起来都像是在奉承。
“我问的是和人们的穿着差距。”羽赤叹了口气。
“哦……哦……”一股羞耻感涌上镝的心头。他转头看向窗外,好像是在观察下城人们的穿着,但是距离太远根本没法看清,他只是借着这个机会缓解一下自己的尴尬,“装束倒是可以了……只是……”镝瞟了瞟羽赤那头罕见的,梳理得十分整洁的淡金色长发。
“怎么了?”羽赤问道。
“没,没事。”镝答道,他暗地打消了这个麻烦的念头。在商队行进的时候,这头长发就给羽赤带来了不少麻烦,但她一直没有剪短,也不肯卷起。况且在下城的时候是黑天,周围的人应该不会注意到这种事情,“对了,我们要取的东西是……”
“保密!”羽赤说着再度坐了下来,“但其实我也不清楚那东西是什么。父亲说过那个东西很重要,拿到便可能改变商会现在衰颓的倾向。”
“这样吗……”镝也坐在了羽赤的对面。
“这样一来,我们就掌握了主动权,让贫民窟的人们生活改善这种事也是随随便便就能做的吧?我们也不只是金钱的吸血鬼。”羽赤仰着头回忆道,“镝,你知道吗?在金羽城的上层,许多人都在说:‘贫民窟那群人都是一无是处的废物’‘他们有领主愤怒的诅咒什么的’……但我遇到你之后……这些谣言便不攻自破了。”
镝点点头,喜悦和感动的心情盈满了他的心,那股暖流再度涌来:“那我就竭尽全力今后在身边守护着你,让你能安全放心地去做这些事情……还有你想做的事情!”
短暂的沉默过后,羽赤噗的一声笑了。与这回相比,之前的笑容无论是微笑还是捂着嘴轻笑都变得那么虚伪。镝不知道是什么引发她笑得这么开心,他疑惑地挠了挠头,羽赤抬眼看到,笑得更开心了,他也更加不知所措了。
“羽赤……你怎么……我……”镝忙乱地说道,“那个……是怎么了?”
“不是在笑你,我是真的很开心。”羽赤渐渐止住笑声,她眼角有些闪亮,看来是笑出来的泪水,她用手擦了擦眼睛,“那么,距离出发还有段时间,讲讲你那时候的事吧……在贫民窟中。”
看着羽赤双手拄着下巴,好奇地看着自己,镝的心里略微动摇。不知是因为她知道镝不愿再提起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羽赤在此之前从未问起过她与自己相遇之前的过去,而镝也未曾向羽赤讲起那时候发生的事情。每当他回想那段时光,即便在那段最温暖快乐的时光中,底层依然透着彻骨的寒意。
但是……
但是那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了,现在是羽赤在他的身边。一点回忆而已,相比于她的这份信任来说算得了什么。
“好吧……”镝终于开口。
……
镝刻意放慢讲述的速度,但句句属实。羽赤坐在对面,时而发表一句评论,更多的时候她的目光则游移在窗外渐暗的天色和镝的脸上。窗外夕阳渐渐沉没在地平线以下,浓云随之而来将渐渐黯淡的天穹遮盖。
随着镝的讲述,莫名的恐惧感也随之从胸中渐升,即便有心理准备也无济于事。终于,他有些受不住了:“快到时间了,这回就讲到这里吧。”
外面的天的确已经全黑了,但实际上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很长一段。镝站起身,把旁边靠着的长剑再度背好准备出发。
“然后呢然后呢?”羽赤也跟着站了起来,“那两个人后来到哪里去了?”
“然后……就那样了。”镝含糊不清地答道。
已经入夜了,茶馆内点起了昏暗的几盏油灯,烛台上的蜡烛上也有微弱的火光摇曳着。仰望上城,那里灯火通明,俯瞰下城,那里则依旧漆黑一片。周遭嘈杂的人声逐渐大了起来,工作完到茶馆来的人们三五成群地坐下。羽赤和镝穿过那些谈笑正欢的作为,来到茶馆的外面。茶馆外的街道也相比于上城黯淡了许多,人也些许稀疏。
羽赤走在前,镝走在后,两人弯弯绕绕来到了通往下城的石板路上。
“最好……我们拿个火把再走吧……”羽赤提议道,道路向下延伸,中城的光线也一点点消失,两层城的关卡处已经完全出于阴影的黑暗当中。
“不怕显眼吗?下面估计除了巡逻的之外再没人打火把了。”
“什么也看不清我可找不到路。”
到了封锁的关卡前,一队骑士手持长兵器把守此地。看见来人,长矛与长戟交错拦住两个人:“宵禁中,此处禁止通行,除非有十领主签发的通行证。”
“有的。”羽赤再度拿出那枚徽章走上前。
“当我是瞎子吗!这哪是通行证?”站在最前面的骑士暴躁地吼道。
“请你仔细看看。”羽赤走上前,把徽章递到那骑士的眼前。那骑士愣了半晌,然后立刻站定深深鞠了一躬:“四领主的使者小姐,非常抱歉冲撞到了您……”
“我们需要一只火把。”羽赤打断了为首骑士的话。他再度鞠了个躬,转身示意队友继续守着,然后进入作为岗哨的木房中。不多时便取了一根点燃的火把递给羽赤,羽赤又顺手塞到镝的手里:“你走在前面,我在后面指路。”
随着深入下城,脚下的道路也变得越发坑坑洼洼,一块硬一块软的。夜里的下城的街道上死寂得好像没有人,但火光扫过街道两旁,总能看到有流浪汉蜷缩在破烂不堪的木房檐下或角落里。偶有可疑的混混坐靠在树干,看到火光便睁开一只眼看看,随即便死死地盯着羽赤。但当地转过头向他的方向看过来时,或许是因为他背后的长剑,抑或是火光中他的恶鬼面具显得格外狰狞恐怖,那混混便迅速起身走开了。
道路弯弯曲曲地延伸着,黑暗的周遭只能偶见些许光亮。偶有声音从房子中传出来,但也轻的让人无法将其同背景音分离开来。天上无星无月,这里完全被黑暗笼罩。此时的街道甚至比这次行程整个都凶险得太多,恶意与杀机潜藏于所有他们目所不能视的地方。
“羽赤,跟紧!”镝低吼道。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身后一直有目光跟随着两人。他自己曾多年混迹于这种环境,但当时的这种黑暗对他来说是家,是温暖的庇护所,是可靠的保护伞。但如今不同,他身边多了需要他保护的人。此时这无尽的黑带给他的已经不是安适,反而令人恐惧,绝望,乃至窒息。黑暗伸出它的首长,不知何时紧紧地扼住了她曾经保护过的镝的咽喉。
“拿着火把。”镝把羽赤拉到前面,“我们并排走,不然你在后面遇上什么麻烦我没办法立刻知道就麻烦了。”
羽赤接过火把,点点头,镝从身后抽出长剑握好。金属摩擦的响动在夜空中响起,镝的耳朵仿佛捕捉到了有人也在与他一同拔出兵刃。他的神经即刻绷紧,长剑架好蓄势待发。羽赤也被镝如此突然而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站在原地屏住呼吸一声也不敢发出。
等了一会,并无任何危险的响动。镝谨慎地举着剑环视周围,只有一个醉汉拎着酒瓶倒在路边,胸腔起伏着睡得正酣。镝长剑微垂,轻轻松了口气。
他们继续前进,前方的黑暗中出现了一个摇曳的亮点。亮点逐渐变大,巡逻的民兵们拍着队由远及近。民兵队长看到两个人伸手示意队伍停下来,两个人也停下了脚步,镝则收剑入鞘。
“外来者,你要知道这里同样严谨在道路上亮出兵刃。”民兵队长打量着两个人,目光最终锁定在镝露出的剑柄不肯移开。上面被镝精细养护,剑格在火光中十分光亮,“这里的夜路本来就危险的很,希望你们的火把不要给你们招来灾厄,我劝你们还是灭掉吧。”
“抱歉,但我们这是头一次造访贵地,不熟悉道路,而他抽出长剑也是为了能随时应对危险。”羽赤回答道。
“即使这样也不行,这是十领主的决议。”民兵队长摇摇头,“你们走吧,之后别再在街上亮出兵刃了。”他摆摆手示意后面的民兵们继续前进,走过羽赤和镝身边时,他低声补充道,“别让我们看见就行,也别随便打架。”
目送巡逻队离开后,两个人转弯进入小巷。说是小巷,其实只是两座房子之间的夹缝,只能容得一人通过。镝让羽赤走在前面,自己则走在后面。穿过小巷,又是一条街道。但他们这回直接穿过街道,折入另一条较宽的巷子。巷子幽深而曲折,火光下已经看不到两旁的人影,这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环境反而更令镝心生畏惧。羽赤手里拿着一张纸,借着另一只手上火把的光焰读着,并参照着分辨直走到哪里,转向何处。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多久?”羽赤问道,镝摇摇头表示不知道确切时间。他们刚刚又转了好几个弯,此时停在一条死胡同的尽头,面前是千疮百孔的石壁,上面已经被苔藓和藤蔓攀缘覆盖住大片,没有塌掉也真是罕见。
“虽然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但我想应该还早。”镝想起他们出门的时候他还特意瞟了一眼茶馆门口的座钟上的时间,比预定出发的时间早了不止一星半点。
“来得早是美德啊,怎么能让客人等呢?”
老妇人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黑色的身影在火光中显现。巨大的黑色斗篷和宽大的兜帽由于相比于其的体型肯定太大了,褶皱悬垂着似乎把她遮得丝毫不露。镝与羽赤都被吓了一跳,怔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么货已经送到,我该告辞了……”老妇人说着转过身,但她似乎又突然想起来什么,“好像有人跟着你们过来喽,有杀戮使和引导使。”
她消失了,刚刚她所站立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一个木盒。
“术士……”羽赤念叨道,“肯定是术士……我还在想为什么报酬要在这种地方交付……”
镝上前捡起木盒递给羽赤,她这才慢慢反应恢复过来:“她刚才说有人在跟着我们,快走吧。还有,金羽城的贫民窟也有不少这种装束的占卜师,她们给想要得知自己未来会不会从这里脱离的人算命……她们也是术士?”
“不知道……这种东西……”
可能是出于避讳术士这一名词,羽赤似乎一直想扔掉这个盒子,但她又立刻把它——把这金羽商会的未来握紧。
沿着原路返回相较于摸索着过来容易的很,自然速度也快了不少,那被盯稍的感觉一直存在着,而另一股更为不妙的感觉也在增强。当羽赤先一步踏上大路时,四周火把突然亮起,几个穿着黑袍的人将他们团团围住,长剑的剑锋直对准两个人。
镝迅速观察了一下敌情:穿黑袍的有五人,其中两人一手持单手剑一手持火把,其余的三名黑袍人双手握着长剑已经摆好了起势。他们的脸深深埋在兜帽的阴影中,在昏暗摇曳火光的映射下有些瘆人。在他们后面,一个穿着旧式板甲的人挺立着,他没带头盔,与羽赤同样的罕见的金发下是兵峻的眼神和严肃的英俊面容。与其他锋芒毕露的同伴不同,他双手拿着一把带鞘的单手剑:左手持鞘,右手握柄。
但他身上最为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因保护良好而泛着光的甲面上,那里镶着一枚羽盾徽章。
“誓约骑士!”镝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但声音被压得很低,“居然真的存在这种人!”
“存在的存在的!”羽赤同样压低声音回答,“所以现在这是被谁打劫了吗?”
“那群人身上没看到任何能够了解他们所属的标记。”镝摇摇头,实际相比于现在被包围的危险的情况,他更在意的是那名誓约骑士。
誓约骑士,顾名思义就是立下过誓约的骑士,他们向领主宣誓誓死效忠以获得这一称号。他们据说无论什么时候都把这条誓约放在自己的首位。被授予羽盾徽章,佩戴于自己的胸前。他们以忠诚为荣誉,为生命的意义。他们在战场上高呼领主的姓氏在敌阵中奋勇拼杀,对领主至死不渝。
在此之前,镝未曾亲眼见到过一位誓约骑士,只从街头巷尾间的坊间传言中耳闻些言片语。他们是英雄,是儿童故事中的主角或主角最得力的伙伴,光芒万丈……而如今却出现在街头巷尾,与疑似劫匪的一群人混在一起。
“抱歉,此处禁止通行。”一名黑袍人首先宣告道,“请把那东西交出来。”
“那东西?”羽赤反问着试图延缓时间,镝能够听出她的声音略微发颤。
如果换作半年前,她可能会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这次商队之行,看来这位金羽城最珍贵的小姐得到了不少比利润更可贵的东西,无论是作为商人还是……。镝的剑游移着,最终锁定在看上去最危险的誓约骑士身上。
“木盒里的东西。”那黑袍人不耐烦地补充道,“少装傻,不然我们现在就取了你们的性命。”
“你们是什么人?”羽赤再度发问道。
“谁知道呢?直白点说,让你们知道就麻烦了。”黑袍人答道,“啊,斩弦。之前的功劳都让你一个人抢了,这次我们动手,你就别掺和进来了。”
“好。”誓约骑士斩弦紧跟着回答,他的脸依旧冷若冰霜。
黑袍人空出一只手,掰着手指向镝与羽赤准备倒数:“如果你们再不交出木盒,我们也只好采取其他手段了。”
“十……九……”
镝迅速找到来时的方向,一名黑袍人端举长剑站在道路的中央。
“八……七……”
“羽赤!”镝低吼道,数数的黑袍人声音拉得很长,对方应该听不到。
“六……五……”
“我能听到!”羽赤用同样的音量回答道,他们背靠背站着,嘴唇微动尽量不让对方看出来两个人在商量。
“四……”
“我一冲出去,你就跟在我后面。我会迅速给你打开一个缺口,你赶紧带着木盒跑走,我会随后跟上的!”镝飞快地说,还好越往后数那黑袍人拉的音越长,只是担心羽赤有没有听清楚。
“三……”
“嗯!”短暂的思考,羽赤表示同意。但当他将目光聚焦在他即将击倒的目标时,镝的心中忐忑万分,究竟是将其一击致命还是将其打到失去行动能力。显然后者风险更大且花费的时间更长,这样一来又会给敌人反应的时间。
杀戮是对灵魂的玷污,母亲曾如是教导他。若非必要,镝不愿将剑刃对准他人。
“二……”
但那句话并没有完。在那个阴云密布的下午,镝记忆中母亲的脸已然模糊,唯一清晰的是她双手的那份温暖。
可人们有时候会为了守护而被迫杀戮,这是正义。
突然,镝杀机暴起,他飞身朝那个黑袍人冲去。那黑袍人吓了一跳,急忙举剑招架。下一瞬,两剑相撞,火星在昏暗中迸散。但没等那火星的微亮消失,镝的剑早已抽离,长剑以左手为支点划出一条弧线,剑刃则转到对手格挡的另一边,而右手交叉了过来。不等对方反应回来撤剑回挡,已经朝着对手另一边的脖颈猛斩下去。剑刃在空中划过,眼中只是转瞬即逝的一道反射的火色残影,镝的双瞳此时也陡然变亮。
“小子,看好了!”端盖的声音如在耳边响起,他的剑撤离镝的格挡转到另一个方向抵住镝的脖颈。运剑极快,镝甚至没有注意到剑的来处。
镝震惊地呆住了,这杀戮圆场的中央,两人对决结果的最后姿势被日光映射下拉长的黑影。
“为什么?!”镝问道,“明明我结结实实地防住……”
“端盖流长剑进攻第一式,”端盖拍着镝的肩膀笑道,由于身高差距,他的胳膊甚至不用抬起,“想学会这招,一定要集中注意力,提高剑的速度。不要让对手发现你真实的进攻方向,第一斩也不要过轻,不然遇到经验丰富的对手很可能就明白你接下来的……”
“知道了知道了!”镝对着空气挥剑演练这“端盖流长剑进攻第一式”。
端盖……
锋利的剑刃斩开脆弱的肉体,就如同剑尖在水面轻划而过。颈骨,气管在这锋刃扫过的那一刻已经变为两截。锋芒自对手的侧面斩入,随即又从其前脖颈划出,挟着一道飞溅的鲜血甩落在地面上。对手的脖颈已被斩断了大半,鲜血从断口如泉般喷涌,哗啦啦地落了下来。在这血雨的帘幕后,沉重的身躯倒了下来,四肢仍在不停抽搐。
“羽赤!”镝拼命忍住涌上来的恶心之感冲背后喊道,他的面具和身上被溅满了血。
一切都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羽赤还呆在原地愣神,听见镝的叫喊才回过神来,从镝的身边跑过。同时黑袍人们也才反应过来,各自举着兵刃朝镝围了上来。镝最后看了一眼那具在血泊中渐渐冷却的惨不忍睹的躯体,提着仍然在滴血的长剑向羽赤的方向追去。
羽赤毕竟在富足的环境下长大,没跑起来几步就呼哧带喘的了。镝担忧地看着羽赤坚持不下去的痛苦神情,但她依然没有放慢脚下的步伐。即便如此,这速度也会很快让那些黑袍人追上。但是……当镝回头去看的时候,并没发现追过来的火光。羽赤手中的火把照亮的街道也空无一人,镝清晰记得来的时候这里还有一些人半躺着休息。
“对了,羽赤,先在这里把火把灭掉吧。”镝提议道。羽赤正巴不得停下来,她把手中的火把递给镝然后扶住自己的腿大口喘息。镝把燃烧着的火把头插到路边的水坑里,火把头发出咝咝的响动后熄灭了。
“镝……我看不清路了怎么办……”羽赤担忧地问道,她的呼吸还是没平缓过来。
“我之前在这里生活的时候一直是昼伏夜出的,所以锻炼的稍加调整就能在这里看得清楚得多。”镝尽可能用令人放心的语调说道,“至少你能看清我吧,跟着我走就好了……还是并排走吧,免得麻烦。”
“好……我们快走吧……”羽赤直起身子抓住镝的衣袖,两个人沿着街道向前走去。
得快点,那群黑袍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再度出现,一定要在这之前离开危险的下城……至少到管理通行的骑士或者民兵队那里去……
角落中危险的一道光闪过。
“羽赤,跑!”镝吼着把羽赤向前推去,但力气用的过大,羽赤失去平衡,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与此同时弩机发射的声音响起,下一瞬一根弩箭直接贯穿了镝伸出的小臂,金属箭头甚至从另一端露了出来。
镝咬住牙,拼命忍住呻吟喊叫的冲动。他一步上前,长剑自下而上撩去了角落中弩手的那双手。鲜血喷溅而出,弩手捧着残肢惨嚎的声音同断肢与十字弓落地的声音一同回荡在夜空之中。
火光再度亮起,七个与刚刚同样配置的黑袍人从房顶跃下,羽赤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恰好在包围圈的外面。
“奥格,看好那妞,先别杀她,有其他用处。”一个黑袍人发言道
,“我就说那群人不靠……”
没等发言的黑袍人说完,镝一步上前轻松绕开他脆弱的防御,将剑尖刺入他的胸口。其余人见状手持兵刃围了上来。其中一人可能是心急了,抢先于其他人一步,长剑斜里向镝劈来。
镝侧过身,挥剑格挡宛如流光闪过。
“不行不行,太慢了!”端盖拄着剑在一旁皱着眉头责备道,“以左手为支点旋过去,不是撤剑再换……算了,先教你怎么防住这一式吧。”
端盖站定,准备好起势。镝挥剑而下,正在构想如何华丽地击出第二剑时,伴随着剑被死死阻住的力道和铛的一声脆响,镝才发现自己的剑已经被端盖的剑格完全阻住,对方剑刃伸出抵住了镝的脖颈,而镝自己的剑刃也已经走空——端盖在格挡时侧过身子让开了这一剑。
“不认真。”端盖有些失望地说,“但就算认真了这招你也是破不了的。”
“教我!”镝大声叫道,“你太厉害了,端盖!”
“首先,不要因为防住了对方的剑招而松一口气,与剑身融为一体感受对方的力道。通过这样来预判他的动作。此时要集中注意力,因为这力道转瞬即逝。假若你反应不过来,那就像这样直接封住对方挥剑的手好了。”端盖哈哈笑着放下剑,对两眼发懵的镝说道,“这叫‘端盖流反击第一式‘”
“其实所有剑招都有破解的办法,任何防御也都有无法保护的部位。我们剑士要做的,只有依靠自己的经验判断出这些化解攻势,击破对手的方法。”端盖把手按在镝的肩膀上,“我会在这段时间里,将我三十年来所遇到的,开创的所有剑术全部教授给你。并且,每一场角斗你都要看下去……即使最后时刻你忍不住闭上眼睛。”
端盖,你尽心培养的幼苗终于有了盛放花朵的这一刻……可那个时候,你还把我当作学生吗?
对方的剑刃正撞上他的剑格,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而镝的剑刃前伸,此时已经深没对方的脖子。
镝没有继续砍下去,即便这样一剑也足以使对方失血而毙命了。他撤回剑,小跑几步晃开脱离伙伴的奥格的单手剑,长剑从左肩头砍到右腹而出,内脏同躯体一同砸在血泊之中,痛苦的惨嚎声又加入了新的音色。
“羽赤,你快走啊!”镝大吼,每挥动一次剑,他小臂箭伤的疼痛又会加剧一分,“还愣在那里干什么?!”
他没看羽赤,后面呈扇形逼近的黑袍人们更加值得集中注意力。如果现在就逃开了,他们最终还是会追上两个人——他能跑,但羽赤不行。至少……至少再拖一点时间……
手臂的疼痛铺天盖地袭来,镝已经不知道周遭的惨嚎声是不是他自己发出来的了。
镝……再坚持一下吧……羽赤……
他摸出一把石子,朝将他逐步逼入死地的黑袍人们扔过去。正当一部分黑袍人下意识挥剑弹开时,镝一步跨上前,单手长剑大开大阖斩出。这回彻底打乱了对方的节奏,镝将所有集中力汇聚到手腕不让它因疼痛而无力。长剑挽出一朵剑花,在某个倒霉蛋的肚皮上开了一道口子。
受伤的黑袍人大呼小叫地丢掉剑叫唤着,他站在队伍的中央。
镝冲上前去,长剑向一名使用单手剑的黑袍人砍过去。没等那家伙因为挡住了攻击而欣喜,下面镝一脚将他重重踢到旁边危房的墙壁上。剑和火把同时脱手,火把点燃了木制的房子,熊熊火焰燃烧了起来。而镝因为那受伤黑袍人的遮挡免过了其他几个人的剑锋,他反跳回来,准备撤离追赶羽赤。
他回过头,羽赤站在不远处,面前是穿戴着旧式板甲的誓约骑士。斩弦仍然双手握着带鞘的单手剑,一步步向羽赤逼近,羽赤也只能一步步后退。
“交出木盒。”斩弦的声音中听不出任何感情,那张脸上也依旧不见任何表情。
羽赤坚决地摇摇头:“我绝无可能交出金羽商会的希望!”
“木盒我拿走,你和你的护卫可以平安无事。”斩弦冰冷地说道,“或者木盒我拿走,你和你的护卫都要死在这里。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不爱杀戮。”
火势越来越大,但或许因为这些房子有倒塌的风险,没人在里面住,街道上连一个避火与救火的平民都没有。
真的……只要最后一步……一步就好……挥出一剑的结果和不挥出的结果会大不一样的!
镝从羽赤背后冲出,长剑自右上斩下,斩弦则挥剑挡住。刺,撤等一系列接下来的招式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但是……这斩入的手感……
长剑砍入了单手剑的木制剑鞘,镝不由得愣了一瞬。就在这一瞬,斩弦右手将单手剑从鞘中抽出,直刺入镝的腹腔。震惊中,他的后背一凉,剑刃带着血花斜着划过他的背部。接下来,剑鞘又重重砸在他的胸口,长剑彻底脱手,镝倒了下去。
“羽赤,快走啊!现在没人拦着你!”镝耗尽肺中最后一点空气嘶吼道,越来越暗的视野中,羽赤从茫然突然醒转,转身向来时道路的方向跑走了。随即,镝的后胸又被钝器狠狠击中,血腥味涌了上来。
即使最后一点力量……即使流干最后一滴血……也要让羽赤平安无事……
镝咳出一口鲜血,拼劲全力用双手紧紧箍住斩弦的板甲靴,然而没有意想中的努力甩脱,斩弦还站在原处。
“没用的,来这里之前我们已经对这里的道路做过研究了,其余四个人在下一段路上守着,那里是离开下城的必经之路。”斩弦的声音一成不变,“你要活命吗?”
镝的怒火涌了上来,疼痛似乎也已经消弭,四肢仅仅是无力而已。他支着地面站起身来,拾起长剑,并没有人阻拦。并非出于对不屈战士的敬意,而是如同看一个试图在冰面走路的疯人一样。
没等长剑抬起,剑背重重击中他的脊骨。镝再也支持不住,扑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他很忠诚。”斩弦说道,“你们别杀他。”
“那可不行。”一个黑袍人的声音传来,但那声音却如此渺远,“他干掉了我们好几个同袍,就算我们放过,领主大人也不会答应的。誓约骑士大人您说是吧。”
斩弦没再说话。
镝竭尽全力转过身来,视野中只有几个模糊的光团。
真的……就这一次了……镝对自己的身体哀求道,但他依旧动弹不得。
感觉在一点点远离镝而去,痛感与触感都消失了。
他们要杀了我吗?是不是已经动手了?
一个新的光团加入了进来。不知为何,镝的视野似乎清晰了一些,感觉也稍微回来了一些。那同样是个黑色的身影,不过相比于黑袍人体积小了不少,那个身影手中兵刃舞动,镝只能看到它们反射的火光。
以少打多?何况还有个誓约骑士……
两件兵器……黑色……
究竟是……
镝彻底失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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