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故事二

咕咕咕——

水开了，老人笑笑后起身，说去给他们泡水。

道士咬了咬牙齿：“神棍，我怎么越听越糊涂？”

沧白看道士，颇为无语，听个故事，听到忍不住捂住下面，也是少有的全神贯注了。

“沧先生，贫僧也是一头雾水。”

“老丈一开始说过，阚乡极少丢孩子，倒是丢过不少青壮年。”沧白的话，道士不懂，和尚却是明白了，“金山寺走访东平，发现东平丢的人，大部分也是青壮年。”

“不是，你们两到底在说什么？”

“我猜，和阚乡有关的失踪案，牵扯的，应该全是青壮年。”

老人家提了水吊子过来，黄澄澄的烛光照亮了黑漆漆的铜灰。道士跑去，想要接过老丈手里的铜吊子，却被老丈婉拒了。老丈踢着铜吊子，给他们倒了热水。暗色的祠堂里，灰白的瓷碗，显得碗里的水，看起来有几分污浊。道士不以为意，把冷馒头沾上热水，吞了下去。

“汝之，还行，挺好吃的。”

和尚有点嫌弃，但忙了一天，肚子怎么能不饿，于是也勉强吃了两口。

沧白没有动。

老人问：“不吃一点吗？”

沧白朝老人家摇头：“不饿。”

“那就喝一点水吧。这是烧开的井水，吃不坏肚子的。”

沧白转了转碗，抿了两口。

“刚才说到哪里了？哦，对了，说完了县令公子的事情。还有几个故事，和县令公子的故事差不多。说是有一年，有个路过阚乡的书生，在阚乡借宿，乡里的人特意同他说过，天黑不要出门。第二天大早，书生不见了，书生的书篓子还在，人一翻他的书篓子，翻到一本写到一半的志怪小说，便知道书生是个胆子大的。乡里的人上山找人，找到的时候，人已经死了，和县令的公子一样，被人割了那物。如此类似的故事，还有好几桩，找到的尸身，全不见伤口，和睡着了一样，除了被割了那物。”

和尚放下手里的干馒头，问老人：“老丈，除了县令公子，遭罪的都是外乡人？”

老人点头：“嗯，乡里的人，一般不会犯了规矩，所以极少出事情，外来的人，总有几个不听劝的，或是胆子大的。”

“所以一开始，阚乡人只要晚上不出门就是安全的，至于门里面，只要不大声说话就好了。可现在，却是连窗户都要封死，不能露出一点点的光亮。老丈，山里的东西，是不是已经能进人家门了？”

“唉，具体出了什么事，我其实也不大清楚，我年纪大了，很久不出去，所以县里的事情，知道的不清楚。”

沧白放下瓷碗，问老人：“老丈，你真的不清楚吗？”

老人见提起水吊子，放到了墙角的案台上。

只听沧白又说：“刚才在门口，您头一回见我们，问和尚，是不是来看山的。和尚，你来看山，是什么人都能知道的事情吗？”

和尚摇头。

东平的官家，最怕的是东平人知道阚乡的事情，如今的东平，已经人心惶惶，所以官家才跑帝都寻人来解决事情，打算悄悄解决阚乡的事情，怎么会连一个深居祠堂的老人都知道和尚是来看山的？

“老丈，和尚来看山，没几个人知道，你一个住祠堂的老人家，却知道他是来看山的，不奇怪吗？”

墙角的老人，从沧白问话起，就一直没有动。他隐在黑暗里，让坐在桌前的三人看不清楚表情。

“沧先生，到底是——”和尚的话，来不及说完整，就晕了过去，道士本能的想要去捞和尚，却晕在和尚的右肩上。

老人忽的抬起头，望向沧白。

“没人告诉你，这水对我没用吗？”

老人慌忙走了两步，大概是太心慌了，以至于忘记案台旁边有个四方小凳子，老人左脚撞在凳子上，想要收住，却更快的跌到地上。

沧白站了起来，走到老人身前两米处，站定不动。“现在，能告诉我，是谁，让你在这里等我们？”

老人坐在地上，不说话，也不抬头。

“看来是不准备告诉我真话了。是不是觉得自己反正要死了，早一刻死也没多大关系？”

老人家微微撇过头，似乎一点也不怕沧白的恐吓。

“不怕死？那你可能还不知道，这是世界上，总是有比死要恐怖很多的事情。我忘记了，你没死过，还没去过澧都，所以没见过十八层地狱，今日，我可以带你提前感受一下。”

“年轻人，你不用吓我。”

“年轻人？”沧白玩味一笑，“我不喜欢吓人，所以，一般都只说实话。老人家，你不会是指望，有人能护你吧？”

“你在说什么？”

“说你的鬼话连篇。阚乡出事的都是外乡人？呵，到底是因为外乡人不听劝，还是你们没有人告诉过外乡人，夜里不能出门？至于那位县令，怕也是刚上任没多久吧？否则好端端的儿子，能让他回阚乡？”

老人还是不说话。

“看来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你要做什么——”

沧白不回答，他只是伸食指，指尖一点黑光，没入老人的眉间，一个瞬息的时间，老人身下已是一滩黄色的水，竟是失禁了。

“你——”老人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珠发散，看到沧白就吓得往后退，一直退到无处可退才停下。

黄色的水，闻起来臭的异乎寻常。

“怕了？”

缩在墙角的老人，惶惶的看着沧白，又慌忙从墙角爬过来，他想要抱住沧白的小腿，可惜爬到离沧白一米开外，就再也爬不过来，甚至身体忍不住抽搐起来。

老人只能贴着青砖，跪求沧白：“大仙，我错了，我罪该万死，求大仙饶命。”

“呵，你不觉得晚了点吗？你犯的罪，一桩桩的全在判官笔下记着呢，我可没这个本事，帮你涂涂改改的。”

“那——那可怎么办？我不想下油锅——”

十八层地狱，每一层都是折磨人的玩意，生前犯的罪越是大，死后遭的罪也就越大。澧都判官，笔下从无冤案，小到盗窃，大到杀人，哪怕活着的时候逃过了，死后也是要受罚的。但，若人在生前已经受过刑法，死后判官会酌情判罪，若人生前没有受过刑法，甚至于用各种方法规避惩罚，那么死后会加重处罚。

老丈说的下油锅，那可比听起来要残酷多了。鬼被投入油锅，炸到魂魄将将要魂飞魄散才算是受了一次惩罚，据沧白知道的，一次油锅，历时一月，而通常鬼会被判的年限，不会少于一百。

“大仙，只要你肯帮我，我就把什么都告诉你。”

“我说过的，没本事帮你，不过，你要是肯说实话，判官笔下说不能能记你一笔功劳，判刑的时候能酌情考量也不是没可能的。”

“不，不够，我不想下油锅……”

“那就算了，我也觉得不是很合算的一桩买卖。”

“不，大仙，我错了，我说实话，我说——”

沧白走到门边，打算把门打开。

“大仙，莫要开门。”

“怎么？你这里，应该不用怕山里的东西吧？”屋子里全是味道，沧白觉得难闻，想打开门透透气。

“本来是不用怕的，不过现在，山里的东西怕是要失控了，没人不怕。”

“失控？”

“我刚才说的那些，也不算骗大仙的。古时，阚乡是块穷山恶水，天高皇帝远的，哪里有人愿意来阚乡当官？阚乡的官，都是阚乡人自己推举的，报了东平，也就是了。”

老丈说的事，发生在那个县令之前。

阚乡一直是个自管自足的县，直到某一任县令离奇死亡，紧接着上任的新县令，一连死了三个，之后，再没有阚乡人愿意出来做这个县令。

“都是怎么死的？”

“死在山里，和后来悄悄死在山里的每一个人都一样，被人去了势。”

“所以上面就派了县令下来？”

老丈摇头：“阚乡缺个县令，但东平没有人愿意来阚乡做县令，更糟糕的是，阚乡的人还在死。大仙应该知道，其实一个地方，真正有势力的，从来不是官家，而是家族。阚乡祠堂，派人去东平请了一个老道士，老道士一来就直摇头，说山里不好，没办法。族里塞了很多钱给他，他就给族里出了一个主意，说只要阚乡主动贡献人给山里的东西，山里的东西，就不会为难阚乡本地人。”

老道士在山里摆了一个祭坛，将阚乡人的承诺告诉山里的东西，于是，双方签了一条契约。契约成立以后，只要阚乡不间断的给大山贡献人，大山就不会为难阚乡人。

“什么样的契约？”

“不知道，都是多少年前的旧规矩了，传到我这里，已经说不明白了。”

“不明白？好，那我换一个问题，你之前说过，阚乡这个地方，没人愿意来当县令，但是，后来的那个县令，能够请全阚乡人吃流水席，想必不是什么穷人，那样的人，为什么会来阚乡？”

老人不回答。

“赌石这种东西，说白了，就是石头里面出玉，可是，我去过采石场，都是些普通石头，这种石头，根本出不了玉。可是，居然出玉了，还出的格外好，不奇怪吗？”

老人倔强的保持着沉默。

沧白长叹一口气，知道是没法问出更多的事情。

如果是往日，沧白大概也就是摆摆手，转身就走，但今日，涉及吴雪，由不得他多犹豫，既然人不肯说实话，那他只能动手了。

杀人，是重罪，大损功德。

杀人的手，已经逼近老人，却被另一只手阻断。

“沧先生，您要做什么？”

“醒了？”

“沧先生，您要做什么？”

“看不出来吗？杀人而已。”

“您疯了？”

“疯？”沧白冷笑，那不过是没人看见过他疯魔的样子罢了，“你不想救阚乡吗？山里的怨气已经要满溢，一旦破了，你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就算这样，贫僧也不能允许沧先生杀人。”

“和尚，通常我想杀的人，就没有人能够拦的住。”说话间，一道银光，已穿透老人的心脏。

“沧白！”

老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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