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山林神

从大熊的领地往北，穿过一条东北走向的河谷，再走二十公里，就来到了勒拿河上游的一条支流，这里就是使鹿部落的主要活动范围。

沿着这条支流进入勒拿河，顺着河水一路向北，大约五百多公里，就开始进入西伯利亚针叶林的腹地。

数以亿计的参天大树在这片广博无垠的土地上耸立着。

笛特把自己的大手放在面前的红松上，手背上粗糙的皮肤和树皮的纹理很像。

“走！”弟弟笛克催促道。

“知道祂几岁？”笛特问。

笛克仰头看着红松的树杈，在心里数数，刚数过十就犯了迷糊，一皱眉，原本就十分突出的眉骨像是额头上长出的犄角，胡乱地回了一句：“三千岁！”

“四千五百岁。”浑厚而平静的声音从笛特拳头一样大的鼻子下发出，“猜一棵树的年龄，不能看祂的梢，要看祂的根。”

笛克哼了一声，没有理他，拿起挂在脖子上的骨笛吹了几下，在附近吃白桦嫩叶的五只驼鹿，一路小跑回到他身边，带起了一阵风。

领头的是一只公驼鹿，头上的大角像巨人的两只手掌，掌心相对，粗短的指头朝上，像是准备托起太阳似的。笛克伸展手臂，用自己的臂展测量公驼鹿两角的跨度，差不多宽了。

这只公驼鹿的肩高约一米八，算上鹿角的话，有两米三高，比笛克高一头。

笛克领着这群庞然大物行进。

笛特漫不经心地走在队伍最后，继续他的树木研究。

他们离开勒拿河后一路往西北方向行进，从一棵棵参天巨树的身旁走过，在湿润的泥土上留下巨大的脚印。

笛特和笛克都有着怪异而壮硕的身躯，看起来像棕熊一样笨拙，奇怪的是，他们却拥有着精灵一般灵动的身姿，穿山越岭，如履平地。

在普通人眼中，他们是神秘的林中一族，只存在于传闻之中，传闻的内容五花八门。

其中也有共识——他们不是人类。

但接下来又有了分歧——他们是鬼？还是神？

至今没有答案。

所有的传闻只在使鹿部落之间传播，外人很少知晓，当一个外来的旅人第一次听到关于林中一族的描述时，会错以为这是使鹿部落的一房远亲。

毕竟，使鹿部落驯养驯鹿，林中一族驯养驼鹿，两者又都在山林里生活。

但使鹿部落的人会立刻告诉持这种想法的旅人，“驼鹿可不是人能驾驭的，那是山林神的坐骑。”

所以，林中一族要么是替山林神看护驼鹿、守护森林的神之一族，要么是受到惩戒、被神驱使的鬼之一员。

分歧仍在。

“上一次山林神出现，是什么时候？”笛克问。

“三年前，上上一次是十四年前。”笛特记得很清楚。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笛克很想弄明白，这是他从小时候就在好奇的事情，但他知道笛特给不出新鲜答案。

“大概是那位要来了吧？”笛特神秘地说道，仿佛在泄露天机。

果然。

笛克只能努力压住自己的好奇心，有好奇心的男人是不受欢迎的。

想到这里，他才意识到，这次的集会，女人们也会参加，而且她们也会跟以往一样，无视任何规矩，让男人随意靠近。

真是难得的机会！

笛特也很激动，他终于可以见到自己那还未成年的儿子了，上次见面还是一年前，小家伙非常渴望离开女人的部落，跟随父亲一起生活，但按照规矩，还要等上好几年。

只要保持行进速度，别被什么倒霉事儿耽搁，几天后就可以见到了，山林神，女人们，儿子们。

只要再过几天！

所有前往圣地的男人们，脑袋里有着同样的念头。

他们不是神，也不是鬼。

他们只是比较特别。

几天后，密林在一个大湖的边缘变得稀疏，翠绿的草地上布满了帐篷，大的帐篷往往三五相连，集结成片，可以看到女人和孩子的身影。

围绕着大帐篷群，一些临时搭建的小帐篷在很远的地方出现，那是男人们过夜的地方。

林中一族的主导权和财产都由女人们掌握，和女人相比，男人几乎过着赤贫的生活。

笛特紧盯着大帐篷区，望眼欲穿，他看到一些男人在周围跃跃欲试，于是也准备凑上去寻找自己的儿子。

笛克把驼鹿领到大湖的浅水区，放它们下水寻找美味的睡莲，并嘱咐它们不要涉水太深，沿着湖岸往男人们聚集的地方走去，说不定能讨一口酒喝。

远远地，他看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有些是曾经结伴而行的，有些是只打过一个照面的。

几千人的大集会，几乎所有人都来了。

用极光召集散布在森林各处的林中一族，山林神不需要再显示别的神力，以证明自己是神，仅凭这一点就够了。

一团薄雾从湖中心飘来，渐渐模糊了湖面上的视线，笛克回头看看驼鹿们泡在湖水中悠闲地吃着水草，放下心继续往前走。

回过头时，一个白色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的湖边，像是薄雾突然聚集成了一团，仔细看，是一只驼鹿，周身的毛发雪白，头上的巨角由于还在生长，依然覆盖着一层皮肉，表面的绒毛也是白色的。

白色驼鹿，笛克突然想到了什么。

“你们是生活在南方的部落成员吧？”

听到这句话，笛克像是被雷电击中一般，他缓缓转过头，看到山林神从湖中走来，清澈的湖水从她那乌黑的长发和墨绿色的长裙上掠过，像是划过荷叶的雨珠，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笛克抬起僵硬的手臂，拿起挂在脖子上的骨笛，放在嘴边吹响了一声，声音微弱，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你是笛克，对吧？”山林神微笑着回答。

笛克望着她的眼睛，感到自己的重量变轻了，身后人们的脚步声、呼唤声，他一点也听不到。

这里是西伯利亚原始森林的核心地带，森林从这里开始，向任意方向都可以延伸数千公里，山林神，名副其实的陆地之王。

然而，她却来自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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