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前（二）

豺群低吼着，步步向她逼进。

真不知道是哪里惹上那五个瘦骨伶仃，脑子进蜜蜂的玩意儿了。

屠星弓起背，将羊羔尸体护在身后。她的爪子狠狠插进土里，喉咙中发出呼噜声。

想把这只羊抢走，门都没有。

她已经记不清他们僵持了多久才陷入混战，总之缺乏战斗经验的她被咬得遍体鳞伤，到最后疼得几乎失去还手之力，却还死犟在羊身上不走。

一只灰毛豺频频像她的喉管攻击，试图攻破她的脆弱点。很快，她的脖颈就被撕下一大片。

她明白自己已经支撑不了多久。然而那群强盗们嗜血上了瘾，已经不满足于抢到一只小羊羔，她无法逃离豺的包围圈。

为首的灰背豺金色眼里发出贪婪的光。他粗壮的尾巴躁动不安地来回晃动，尖牙在日光的反射下光芒四射。已经到了最紧张的环节，屠星能不能接下灰背豺致命的扑击，直接关系到她的性命。

她的爪子嵌入羊羔柔软的皮毛。可怜的小东西已经被蹂躏地不成样子。幸好它已经死了，不然就要接受碎尸万段的痛苦。

灰背豺屈膝蓄力，厚重的灰色皮毛下可以清晰地看出对方健壮的骨骼。

然而就在他起跳之际，一股来自尾尖的疼痛瞬间蔓延至全身。他在空中做了一个滑稽的姿势，便狠狠摔在地上。

一股狼的气味立刻掩盖了鲜血的味道。

豺群一愣，便低声咒骂着扑向袭击首领的不明来者。屠星茫然看着混乱的一切，她不经意间从豺海中撇见一撮灰蓝色的皮毛。

她这才想起要去帮帮那只救她的狼。

两只狼联手，五只豺很快就溃退下来。但也许是饥饿冲昏了他们的头脑，他们还是不准备放弃。因为刚刚的打斗，那只羊羔已经完全暴露在外。

灰背豺趁机叼住羊的脖颈，豺群瞬间溃散，扬长而去。

“不！你们给我回来，我的羊……”

屠星徒劳地朝豺消失的地方嗥叫。她感到很迷茫，但随机从脖颈上散发的疼痛将她从中拉出。

“差点就没命了，还想着羊。”

一个成熟又冷漠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她这才想起要好好看看她的救命恩狼。

是只高大的蓝灰色母狼，背上还夹杂些紫色，眼睛犹如星辰般闪亮，看起来漂亮极了。但奇怪的是，她的右眼是蓝色，左眼是灰色。

也许是异瞳吧，灰色眼中的却是蓝色的瞳孔，属实怪异极了。

“谢谢你。”屠星丢下一句感激的话语，便准备离开。她并不接受自己平静的生活受到外来狼的打搅。

“你想去哪儿？”蓝灰色母狼就如鬼魂般游走在她身边，怎么也甩不掉。“为了一只羊差点丢了小命，你以为你这样就能好好活下去了？”

屠星时刻在脑海里提醒自己，对方是她的救命恩狼，才沉住气没有吼出来，“所以呢？”

“知道吗？我师傅是只很厉害的狼，所以我也不会差到哪儿去……”蓝灰色母狼神秘地说。

虽然屠星不知道对方话中的意思，但隐约感觉不像是刻意在炫耀自己。于是她抽动耳朵，选择等待对方的下文。

“……或许我可以教你几招。”

什么？她想当我师傅？

虽然她看上去确实比屠星沉稳不少，从刚刚与豺的打斗来看，也确实有两下子。但是……

屠星回想起自己在族群中的老师，貂星。他是头很厉害的公狼，还是星族选中的拯救族群的英雄。他的战斗技巧肯定是极好的。

不过那仅限于在族群里边。脑海中，一个声音对她说。这里可不是那个所谓有爱的，互帮互助的营地，这里是野外！任何狼都不能相信。

当然，这也包括了对面那只蓝灰色母狼。

果然啊，我还是依赖族群。

“可我凭什么相信你？”屠星扭过头去不再看她，而是舔竖起自己的爪子。

母狼露出极具诱惑和侵略性的笑容：“可是我比那些族群好上不少，不是吗？”

屠星的爪子僵在半空。空气突然变得燥热，蝉鸣让她心神不宁。她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当然，如果你不想在这个随时都有可能有危险的森林里生存下去，就当我放屁好了。”

生存下去……

生存下去有那么重要吗？反正她生来就是灾星，不被族群狼待见。哪怕有一天她死了，还能为族群减少一点威胁。

时隔几个月，她的眼眶再度湿润。

“拜托，亲爱的。星星又不是围着族群狼转，他们的那什么狗屎预言对你有那么重要吗？”

这句话如利剑一般戳中了她的心。这简直是几个月来，她听过的最让她好受的话。这也让她好好打量了对方一番：她好像懂得挺多……也许我是应该放下戒备，相信她？

“得了吧，看你磨磨唧唧的，我心烦。”正在屠星犹豫之际，母狼突然暴躁地喊了一句，“我走了啊，你可别想我。”她转身就准备走。

“等……等一下！”屠星突然转过身叫住她。

母狼也转过身，嫣然一笑。“想通了？”她的声音很有磁性。屠星不知为何就结巴了。

“嗯……算是吧。”屠星不自然地支吾着，声音中还带着点劫后余生般的哭腔，“我是屠……屠星。”

“曳影。”

……

“曳影！”

再度回转，已是深秋。

身后，蓝灰色母狼睡眼轻松，踉跄着走过来。不同的是，屠星全身紧绷，耳朵不停抽动着。

她们一起狩猎已经有几个月了。期间，他们一直都秉持着“哪猎物多就往哪儿去”的独行者原则。

就在几天前，两只狼顺着羊群的迁徙路程，又回到了那个当初她们碰面的地方。这里看起来确实和平了有些日子了。尽管是在族群领地边缘，猎物还是非常充足。

看来没有我，族群果然过得很好。

“还记得我当时遇见你吗？”曳影轻声喃喃，仿佛那些情景都如一场梦一般模糊不清。“你为了一只羊羔差点被豺群生吞了。”

屠星不满地呼噜：“姐，这一点都不好玩。话说我们为什么要回到这儿？”

“我知道这有你不美好的回忆。”曳影无所谓的表情分明就是不知道。“可是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这里猎物很丰富。”

屠星看向族群领地内。熟悉的焦地，耸立的岩石，以及那颗她与碌爪乘凉的大树。

她突然有种想闯进那片领地的冲动。

不，算了吧，族群没有你会更好。为什么不继续远离他们？毕竟对他们来说，这就算是尽了最大的努力去拯救他们。

但奇怪的是，屠星和曳影一过来，这里的大雨就没有停过。

对于风餐露宿的她们来说，这只是毛毛雨罢了。大量的雨水可以掩盖狩猎者的气味，还能降低猎物的灵敏度，帮助她们更容易地捕捉那些愚笨的羊。

但是对于住在大山旁边的族群来说，连绵的大雨貌似并不如对两位独行者那般友好。

“你是吃了罂粟籽吗？”曳影的埋怨无情地打断了屠星的回忆。“感觉你下一秒就要倒地抽搐了。”

“不，我想我很好。”屠星走出大树的庇护，她红色的皮毛瞬间被淋得透湿，使她看上去比以前瘦了不少。

“但我想族群不会那么好。”

“你还在关心他们？”曳影的破音显示出她的诧异，“虽然说这个不太好，但是……你都没这样关心过我。”

嗯？这个比较确实让她大吃一惊。“这两者根本不能混为一谈！”屠星背上的毛发微微倒立，“那好歹也是我的家……不过话说回来，我感觉我们俩一来，这里就乱套了。”

“地区还会分狼的，是吧？”曳影翻了个白眼，“我还偏不信邪了，我就一直住在这儿！”

啊，真没想到自己的师傅居然会这么固执。

“那随你了，反正我马上就……”

一声如爆破般的巨响划破天边的乌云。

屠星无暇顾及其他，立刻冲进领地。她瞪着眼渴望看到什么，只可惜雾气太重，再加上天上乌云遮盖了太阳，她看不见任何。曳影在身后拼命呼唤她，但她没时间做出回应。

泥土的腥味扑面而来，她的眼睛立刻就进了沙子。眼前，雾气好像更重了，尘土不知为何漫天飞舞，更何况还在下雨。

连续几天的大雨，族群的营地还建在山旁边……

持续的轰隆声吓得她抬起头来，她听到很轻微的族狼尖叫着求助的声音。

“是泥石流！屠星，我们应该快点走……不是你愣在那里干啥？你还往里冲？你他妈的不要命啦？”

屠星看见一个熟悉的棕色身影，被随即到来的泥土压在下面。

隆隆的声音渐渐停止。屠星冲到土堆前拼命挖掘，寻觅那张她曾发誓再也不想看到的脸。

曳影默默前来帮忙。不知道挖了多久，屠星的爪子都已溃烂，鲜血淋漓。

她摸到了一只软软的狼耳朵，咸津的汗水已经充盈了她的口腔。她顺着耳朵继续往下挖，终于看见了昔日族长尚存威严的脸。

貂星的眼睛半睁半闭，看起来神志不清。他往上抬了抬头：“屠……爪？”

屠星激动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还记得自己曾经的发誓，但看着眼前轻松认出她来的族长，她感觉喉咙哽咽，发誓已淡然了。

“屠星，我想有狼来了。”曳影上前碰碰她的肩膀，“我闻到了一股气味，此地容不得我们多留。”

屠星身体轻微颤抖，突然醒来似的，她眼神茫然地点点头。

等貂星完全清醒过来时，他还会记得是我救了他吗？也许这样他们就可以放过我了？我灾星的身份到底何时去除？

如果是要等到星族的信任的话，那我恐怕一辈子都无法去除了。

……

泥石流之后，族群领地的分界线的气味莫名加重了几倍。他们似乎恨不得让嗅觉差到极点的两脚兽都闻到，知道这里是他们神圣的、不可缺失的领地。

另外，领地之外的地方也多出了很多族群狼的气味。有陈就的，也有崭新的，这使她们被迫放弃这个居住的地方。

“不得不说，雨停了之后，这里的条件就一直很好。”夜晚，曳影将头耷拉在前爪上，说。

屠星轻笑一声，调侃道：“我记得某位前几天还说想一直住这儿呢。”

“哦得了吧，我至少还算正常，知道为自己的生命着想。你呢？你知不知道你上次那一举动，很有可能让族群狼盯上你？”

哈，这她倒真想过。但是转念一思索，既然是我救了貂星，他们也许就会放过我，并对我气味的出现不再警惕了。

……好吧，目前看来他们并没有放松半分，反而更警惕了。

太阳渐渐落山，余晖洒在两只狼身上，屠星侧身躺下，并沉醉在这片残留的暖阳之中。

曳影突然走过来，望着屠星。屠星并没有注意到橙黄的光斑中的那双蓝灰色的异瞳，继续说：“我有时候想啊，我到底招谁惹谁了。当我还在族群的时候，我感觉浑身不自在。但现在，我倒很想回去看看……”

“我知道，我能理解。”曳影的声音出奇的温柔。她帮忙舔舐着屠星的耳朵，“时间久了，一只狼会忘记之前的感觉。”

“说实话，我觉得貂星是只好狼，虽然他之前欺骗了我。”屠星突然感觉很古怪，声音也颤抖起来，“但是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也不是特别相信星……嘿！你在干嘛？”

几句话的功夫，曳影已经从她的耳朵舔到了她胸前柔软的毛。

黑暗中，绿如翡翠的眼眸和一双怪异的蓝灰色异瞳对视。气氛突然变得很尴尬。屠星本以为曳影可以立刻从自己身上下来，结果没想到对方僵在了那里。

“姐你别这样，我害怕……”

“哦，抱歉，抱歉。”曳影如梦初醒般低语，稍微退后了几步。

天已经黑了。她们也不敢怠慢，往山洞的方向赶。这次赶路绝对是她们最安静的一次。

夜晚，两只狼蜷缩在冰冷的山洞里面。夜莺在外面歌唱，月光柔和地照进山洞里。屠星默默咽下嘴中的兔肉，便将兔子推向一边。

黑暗中，屠星背过身子，突然听见身后曳影问了句：“你喜欢我吗？”

见对方立刻僵在原地，曳影急忙解释：“不、不是你想的那种。”

“也许吧……呃……我是说，是的。”

屠星暗自翻了个白眼。真是够无语的，一提到这个，自己就跟没了舌头一样，不会说话了。

……

……

顺带说一句，屠星和曳影是官配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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