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羽》03-兰夫人

冬日的晨光来得稍晚，灯火通明的议事殿内，身穿绯红官袍的文武百官低垂着头默不作声，等待着上头君王的指示。

只见那位身着玄色长袍上绣着沧海龙腾图案，金丝封边，黑色长发束起戴着镶宝紫金冠，细长而又蕴藏着犀利的黑眸扫过一众官员，裹挟着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

这是他们的陛下？！朝臣们无不心惊。

彼时，上面那人衣袖骤然一甩，斥呵道：“一群废物！军队竟然涣散这样，你们拿着朕的俸禄都是吃干饭吗？”

满朝文武百官当即跪下，为之俯首瞰臣，没有一人敢开口说话。

看着底下不少人缩瑟发抖，傀儡皇帝暗自点了点头，废一点不打紧，知道怕就行。

“传旨，朕之幼子赵朗（化名），才惟明哲，至性仁孝，率土系心，略咨文武。遐迩属意，朝野具瞻，宜乘鼎业，允膺守器。可立为皇太子。所司具礼，以时册命。”

……

底下鸦雀无声。

皇帝不在意他们有没有意见，反正他能完成主人的任务就行，“下月十五行册封礼，礼部尚书你可得给朕好生筹备着！退朝。”

等他离开后，原本肃穆的朝堂立即化身菜市场。

“谁啊？哪位皇子啊？没听说过啊？”

“哎哎你们有没有觉得陛下今日天威更甚？”

“是啊是啊，整个早朝下官这头上的汗就没干过，吓死人了。”

“哎胡大人，您女儿不是在宫里的娘娘吗，不若您回去打听打听咱们这太子殿下是何方神圣呐？”

……

这边，明舒正在和一个小豆丁面对面坐着，气氛看起来有些严肃。

“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角宫公子宫朗角，而是齐国太子赵朗。”

“什么？！” 宫朗角虽然年纪小，却也不是傻子。只是小孩子的思维总是格外发散，嘴巴一扁好像下一秒就能哭出来，“我竟然不是爹娘的亲生孩子？”

旁听的李相夷嘴角一抽，什么跟什么。

论心地善良，明舒是不如李相夷的。就比如现在，她并没有把宫朗角当成一个七岁的孩童，“不，你确实是宫门血脉，但是这件事情以后只能埋在心里，不可以告诉任何人。明日，我便送你去皇宫，跟在皇帝身边学习处理政事。”

宫朗角努力消化了这段话里的信息，一，他是爹娘的孩子，但要保密；二，明天开始他就要去上学了，至于学什么，他不在意，在意了也没用，反正知识到肚子里都是自己的。

“那…那我什么时候才可以为爹娘报仇？” 提起学习，小家伙眼睛瞬间红通通的。因为他想起了娘亲，在角宫时读书写字都是他娘手把手教他的。

明舒淡然道：“如果你是需要报完仇才能安下心来开启新生活的话，今日我就可以帮你手刃仇敌。”

宫朗角愣了一下，从小他就听大人们说无锋如何如何可憎嚣张，江湖上人如何如何惧怕云云，为何在白姐姐口中报仇这件事这比吃饭睡觉还简单。想了想，他还是摇摇头，“娘亲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记得那个人的样子，我想学会一身本领，然后亲手报仇。”

“那我们期待你的表现。”

- - - -

月落参横，一室兰香。

正是天色将明时分，一抹蓝裳身影枯坐在窗前，倩影如兰如玉，眼神却茫然空洞。

冬雪摧折兰花，也折磨着她。

“兰夫人，您又一夜没睡，这样下去您的身子如何吃得消呢？”

说话的人应该是位侍女，可她的主子没有给她半分回应。

距离那次敌袭已经过去快一月，作为执刃的宫鸿羽这段时间来几乎脚不沾地，整日在书房忙着和长老们商讨宫门重建事宜、以及八卦近期外头最受热议的储君，根本不见他的人影。

可这对于杨兰沁来说却是一个很好的消息，她终于不用日日对着那个令她恶心的男人。

那名侍女朝那人影走去，手里捧着一大簇新鲜兰花，放到桌上：“兰夫人您看，这已经是今年第三次开花了，执刃真有心啊！奴婢将它修剪一番后插瓶，供您观赏如何。”

杨兰沁眼皮都没抬一下，好不容易开口说了话却不近人情，“不用了，丢掉吧。”

“夫人不是一向喜爱兰花吗？”

“用尽手段，有心为难，勉强开出来的花，闻着也是苦的。”

没有等到令她厌烦的劝诫之语，杨兰沁有些莫名，回头看去，自己的侍女竟突然晕倒在地，她起身走到她身边，有些不知所措地拍了拍她：“雾姬？雾姬？”

“她没事，只是会小睡一觉而已。” 明舒不知何时进了房间，又自顾自寻了个坐处，好像回了自己家一样自在。

杨兰沁心头跳了一下，努力维持着镇定，“这位小姐你…是怎么进来的？你不怕我现在喊人吗？” 这不会又是无锋的人吧？

明舒慵懒地歪了一下头，“这宫门很难进吗？就我了解到的，一个月前这里不就闯进来不少人。至于喊人，门外暂时没有能动的人，你喊了也白喊。”

“小姐说笑了。”杨兰沁不知她有何目的，只能顺着她的话往下说。

明舒看着眼前人全然不同的气质，突然觉得有些无趣，索性开门见山，“别紧张，自我介绍一下，我姓白。此次是专程来找你的，你有没有什么愿望，我可以帮你实现。”

杨兰沁不明所以，这是什么好运从天降的戏码吗？她不太相信，“白小姐？我们认识吗？”

‘上辈子认得。’明舒在心里回答了一句，然后含笑望着她，“这不重要，你还是好好想想自己有什么未能达成的心愿吧。”

或许是这位兰夫人真的单纯天真，又或许是明舒看着年岁不大，周身气质柔和，能让人不自觉放松警惕，杨兰沁试探地问道：“什么愿望都可以吗？”

明舒把玩着自己的手指，语气颇为严肃，“有违律法，伤天害理的事情自是不行，我很有原则的。”

杨兰沁听完反而心中安定，不是奸恶之人就好。她大着胆子坐到了明舒对面，深吸了一口气，“白小姐可有办法让我离开宫门？” 她也曾想过这女子是宫鸿羽派来的人，但那又如何？她想逃离这里的心思宫门上下谁不是心知肚明，宫鸿羽也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明舒痛快地点头，“可以，你想什么时候走？”

“你…你答应了？”杨兰沁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且不说宫门规矩森严，出入都极为困难。就对她一个手无缚鸡的弱女子来说，宫门的围墙就像是不可逾越的天堑，遥远不可及。但在这个陌生女子的口中，离开宫门似乎是一件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事情。

明舒浅浅笑着，“当然，这不是什么难事。我听说你有个十岁的儿子，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将你们一起带出去。”

杨兰沁愣了一愣，很快拒绝了明舒的好意，“子羽他更亲近他的父亲，而我也不是个好母亲，他年纪还小，又是早产儿，就让他留在羽宫做一辈子富贵公子吧。” 宫子羽是那个男人强迫她生下的孩子，纵然是亲子，她也做不到毫无隔阂地疼爱他。

明舒道：“你决定就好。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宫门虽然如牢笼一般，但胜在安稳富裕。我知道你嫁人前也是久居深闺，你或许不清楚外面的世界并没有那样美好。你有想过出去之后怎么生活吗？”

杨兰沁平静地望向窗外，“想过，怎么没想过，特别是刚嫁入宫门的那段日子，我每日都在幻想，如果有一日我出去了要做些什么。”说到这里她低头一笑，“就为了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我还特意学习了刺绣，只因为我觉得有一门手艺傍身总不会饿死。”

她没有提起娘家，也没有提起那个曾经的心上人，想来也是清楚那些人都是靠不住的。

明舒明白了她的心思，起身抚了抚衣袖，“看来你确实对这里没什么感情，不如现在就跟我离开吧。”

“现在？”

“对，你需要收拾什么吗？或者留封书信什么之类的。”

杨兰沁低头思索了几息，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下寥寥数语，“子羽，保重身体，勿念。” 然后拿过一个精美的面具压在信纸上，“这样就够了，宫门的东西一样我都不会带走，麻烦白小姐了。”

明舒颔首，指了指衣架上挂着的连帽大氅，“我用轻功带你出去，风会很大，你穿厚点。” 不是明舒瞎操心，这兰夫人忧思过重，郁结于心已久，已有早亡之象，端看着整夜整夜不睡觉的架势，她身子应该都虚耗透了。

“好。”

之后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两人已经离开了旧尘山谷，杨兰沁回头看了眼越来越小、小到看不见的宫门，泪如泉涌。

她终于自由了。

明舒不清楚她此刻的心情，她只知道宫门的人挺没用的，就这么点守卫，轻功稍好点的人大白天都能在里头横着走。

山谷外的密林，李相夷正在莲花楼里煮茶，听到声响抬头看向明舒和她身后同行的女子，他手上动作一顿，还真是一模一样啊！

“夫人好。” 李相夷起身问候了一句，也不等人回应，便自觉去前室赶车了。

杨兰沁看着年轻俊朗的李相夷，不免好奇起来，“这位是？”

明舒示意她坐下，又给她倒了杯热茶，“是我的未婚夫。”

杨兰沁心中已有猜测，现下得到了证实也少不免感叹，“你们是我见过最般配的人。”

明舒弯了弯漂亮的杏眼，一如春花明媚，“很多人都这么说。”

这一笑，如春风拂冬雪，照亮了杨兰沁的心。她喝了口茶敛住思绪，“白小姐，你为什么会来帮我？”

“唔…我有一个好友，她已经不在了。可能是巧合也可能是缘分，你与她生的十分相似。所以我见你眉间郁气萦绕，便想出手帮上一帮。当然，你不需要有什么负担，你刚刚也看到了，与我而言宫门是个可以来去自如的地方。”

杨兰沁是个聪明人，白小姐与他的未婚夫气质斐然，高贵又神秘。她自己常年深居简出不喜见人，便是羽宫的人估计十天半个月都见不了她一次，宫门之外且她从未见过的人却说的自己长得像某位故人，这如何不奇怪？

事实是怎样，杨兰沁并不想知道。对她来说，他们只是恩人，“我明白了，我会永远记得白小姐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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