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之羽54-母亲

院内潇潇落叶在风的吹动下，铺了一地。冬天已经很深了。

推开门，房间里有些阴沉，一阵死气扑面而来。

房间深处，床幔被风微微吹起，露出床榻上形如枯槁的一位妇人。

“姨娘缠绵病榻已久，一日清醒的时间几乎不超过两个时辰，有时候三四天都不会醒来。虽然是昏睡，却睡的十分不安稳，挣扎惊惧都是常有的事情。”

明舒没什么表情，走到榻边给她搭了脉，随之淡淡道：“一会我给她施针，能让她暂时清醒片刻。但根治是不可能的，心病还须心药医的道理应该不用我多说了吧？”

宫子羽沉默了一下，“那麻烦了。”

“出去等着吧，约莫一刻钟的功夫。”

“好。”

看着宫子羽失魂落魄地走出去，明舒抬手布下一道结界，杨兰沁掀开面纱，看着床上面无血色，双眼凹陷，毫无生机的雾姬心中满是复杂。

“她若是过得好，我便也能恨她恨的彻底，只是她如今这副模样，我并没有大仇得报的痛快，反而只觉得悲凉。”

“因果循环罢了，别想太多。” 明舒又道：“她清醒之后，寿数约莫在这两日了。”

“她如今这种活法，死也是种解脱。就是不知到了地下，她该如何面对宫门那些惨死的人。”

明舒不再多言，双指并拢点在雾姬的眉心 。

不过两息功夫，原本昏迷的雾姬就有了些许转醒的迹象。

她又从袖中掏出一包银针，装模作样在头上几处大穴上扎上几根。

杨兰沁将面纱重新放好，转身出门去叫外头等待的几人进来。

宫子羽第一个进来，扑到床边，轻声唤着雾姬，“姨娘、姨娘……”

雾姬逐渐转醒，嘴里跟着呜咽起来，听着声调像是在喊宫子羽的名字。

“姨娘我在，姨娘……”

看着一出“母慈子孝”的戏码，宫尚角忍不住看向一旁的杨兰沁，所以这到底算不算认贼作母？

雾姬神智清醒，下意识环顾起寝室，看见屋中站着宫尚角、宫远徵还有明舒时，她仍然流露出惊恐之色。

宫子羽急忙安抚道：“那位姐姐是江湖鼎鼎有名的医仙，我特意请她来您医治的。”

雾姬眼中的惧意微微退散，只是视线瞥到明舒身后那个头戴幕篱，却微微撩开面纱，只从缝隙中看自己的女子时，她情绪再次激动起来，可惜她喉咙里只能发出含糊的声音，“唔唔！啊！ 唔唔唔！”

“姨娘？姨娘你怎么了？”

听到宫子羽的呼唤，雾姬用干枯的手死死抓住宫子羽的手臂，并用另一只手颤颤巍巍指着杨兰沁，“啊！唔唔——”

她回来了，是她回来了。

雾姬夫人的喉咙持续重复着嘶哑的声音，然后她的身体开始地颤抖起来。

可宫子羽不明白其中的深意，“什么？您先冷静点。” 他不解的眼光同样投向明舒身边的女子，只一眼他便也呆傻在原地，“娘亲……”

杨兰沁听见了他这一声呢喃，眼中瞬间酸涩，却还是逼回了自己的眼泪。她走上前，缓缓取下幕篱，露出了那张与宫子羽有三份相似的面容，语气没有一丝起伏，“还记得我吗？雾姬。”

雾姬泪水潸然而下，“唔——”

“看来是记得的。听闻你这些年一直精心照顾这子羽，作为母亲或许我应该感谢你。但作为险些被你害了一生的人，我却十分恨你，也恨宫鸿羽。不过时移世易，那人已经死了，而你的下场也十分凄惨。我想问你一句，你后悔吗？”

“唔唔？” 死了？执刃死了？

雾姬一脸不可置信，急于拉着宫子羽求证，奈何后者根本没回过神来，只机械地盯着杨兰沁眼皮都不舍得眨一下。

杨兰沁微微笑起来，“想不到你对他还真有感情，但很可惜，他真的已经死了。”

只听她继续说道：“既然这么有感情，那你这么多年有没有向宫鸿羽和子羽坦白当年的真相吗？”

雾姬身子一僵，下意识松开了宫子羽的手，整个人往床角缩了缩。

杨兰沁却又逼近了一步，“人人都说我是因为忧思过度，所以早产生下了体弱多病的宫子羽，可这背后的真相却是你雾姬，为了完成你的私心，为了完成你身为刺客的任务，给我下了药性极烈的助孕药，伤了我的身子，还连累了孩子。”

宫子羽在一旁听的心惊，原来这中间有这么多他不知情的事情。

而雾姬缩在角落里牙齿打颤，冷汗一滴一滴从额头滚落。

宫子羽试探地扯住杨兰沁的衣袖，红着眼圈唤了一句 “娘亲？”

“是我。”

已是弱冠之年的他，险些痛哭，“您还活着，真好……”

杨兰沁再也忍不住眼泪，反握住他的手，声音带着丝丝哽咽，“抱歉，子羽。” 当年的她太自私，若是坚定一点将孩子一块带走，如今的他也不必遭受这种种锥心之痛。

至于那些个屋内旁观的人，自然是思绪各异。

明舒活得久了，这种场面还触动不了她，只是作为朋友她希望杨兰沁幸福；宫尚角庆幸自己当年的决定，也为朗角弟弟身边一直有关心爱护他的人开心；宫远徵见死对头哭成那个熊样子，心里同样窃喜。

只有被迫清醒的雾姬，看着他们母子相认，异样的情绪全部涌了上来，“唔唔唔唔……” 当年是她先抛弃你的！

杨兰沁迎上她惊慌又嫉妒得眼神，“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确实是个不称职的母亲，但这天下谁都可以指责我，唯独你雾姬没有资格。”

宫尚角在这时上前一步，“姨母的仇要清算，宫门也有仇一样要与她算。雾姬，我且问你，你是不是无锋魅阶刺客-无名？十年前无锋攻入宫门，那时的布防图是你秘密传递出去的，是也不是？”

明舒双眼微眯，袖中手指轻动一道真言咒打了出去，原本还要逃避真相的雾姬立刻点头。

干脆利落的动作让宫子羽心凉，更是让宫尚角怒火中烧，“不愧是无锋，不愧是魅，即使老执刃当年心软保下了你，给了你多年荣华，你竟然还是没有丝毫悔意，也不知老执刃九泉之下作何感想。”

雾姬辩解不了一句，只能含泪疯狂摇头。

宫远徵摸上自己腰间的暗器袋，“哥，同她废话那么多做什么？她都已经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了，在宫门，没有价值的无锋刺客应该就地处死。”

宫尚角周身的杀气甚至都快溢出屋子，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只是在盘算着该怎么了解雾姬这条贱命，方可告慰亲族们的在天之灵。

房内的兰香沁人心脾，却缓解不了此刻凝滞的气氛。

宫子羽捏紧拳头，瞥见宫远徵蠢蠢欲动的手，他第一次向宫尚角行了面见执刃的大礼，“执刃，我知道姨…雾姬的罪行不可饶恕，可她已是油尽灯枯，我只求您能给她一个痛快。”

宫尚角看着宫子羽深弯下的腰，眼中情绪不明，“既然子羽弟弟开了口，我可以让她死的痛快，但这之后我会将她的尸身挫骨扬灰，以祭奠牺牲在那场大战中亲人的亡魂。”

宫子羽猛然抬头，“你一定要这样狠绝……”

“狠绝？” 宫尚角厉声打断他，直言不讳，“你还没有资格替因她而死的宫氏族人谈原谅，我能答应让她死个痛快，也只是看在你是姨母亲子的份儿上。”

被三言两语就决定了命运的雾姬惊慌不已，冲撞着残破的病体，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仿佛上怒吼，又像是哀泣。

她挣扎着想要逃，可她根本行动的能力，只把自己折腾到狼狈地跌下了床榻。

可即使如此，她也还是极力向外爬着，仿佛从这里爬出去就能获得生的希望一般。

宫子羽想要扶起她，却被她甩开，此时的雾姬只直勾勾盯着大门的方向，执着的在地上一点一点拖着破败的身子前行。

除了宫子羽，所有人的眼中都只有冷漠，就在雾姬以为自己快要获得自由的时候，她遥遥伸出了手，想要触摸那丝丝缕缕透露进来的阳光。渐渐地，她的呼吸变得沉重，意识开始涣散，脑海里的一切变得越来越模糊了，雾姬吐出一口鲜血，再没有气力思考什么，只知道是黑暗向她无情地袭来。

在这之后，雾姬的手重重地垂下，再无气息。

到此，宫尚角冷漠地转身离开了这里，往祠堂去了。

宫远徵已经猜到他哥要去做什么，自觉地没有跟上去，而是扯了扯明舒的袖子，“走吧，跟我去徵宫？”

明舒朝杨兰沁点了点头，跟着宫远徵离开了这里，将这里只留给母子二人。

短短三日却遭受三重打击的宫子羽，脊背微弯，他亲眼目睹雾姬的离世，双眼通红。他蹲下身颤抖着手合上了雾姬始终瞪大的双眼，“小时候，每当我病了，您昼夜不休地照顾我；我和父亲吵架了，您两边哄着；每年生辰，您都给我做长寿面，冬天给我做冰糖葫芦……这些年因为身边一直有您，我很安心……姨娘，在我心里，我早就把你当作我的母亲。可是我现在，才发现根本没有看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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