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体论

问题本身是一个争议问题，所以我当然不会在这里表达自己的观点。仅简单介绍一下这个争论。

让我先从所谓的"本体论争论"开始，在这里我们一般称它为形而上学争论，即那些属于传统形而上学的争论，比如关于因果、时间、心灵等等的很多问题。一个典型的例子是实在论和非实在论 (realism and anti-realism) 之间的争论。所谓实在论就是主张某类对象独立于心灵客观存在，而反实在论反对这一点，根据讨论对象的不同有很多不同的实在论反实在论之争，比如关于科学对象(典型如电子)，关于数学对象(比如数字3)，关于道德，关于美，关于模态等等。特别的，关于我们日常尺度下的世界，比如一张桌子或是一棵树是否独立于心灵存在的争论，有时被称作 metaphysical realism and anti-realism，或者直接叫做 realism and anti-realism[1]。有很多不同类型的 metaphysical anti-realism，比如 brain in a vat (BIV) 或是 Berkeley's idealism [2]。

那么什么是"言语之争 (verbal dispute，我个人习惯叫语词之争)"。举个栗子来说，一些人使用"民科"一词指代所有没有进入专业学院学习的人，而另一些人使用这个词指代那些不仅没有专业学习，而且还不尊重科学方法，十分狂妄固执的人。当然这两类人可能就比如“我们是否应该反对民科”这一问题持有不同意见，但他们之所以有不同意见很可能只是因为他们使用同一词的所谓定义不同，他们没有实质的分歧 (substantial disagreement)，分歧仅仅在语词上，而这就是 verbal dispute。或者更简单一点，英式英语中 football 是中文的足球，而美式英语中 football 是中文的橄榄球，所以使用英式英语和美式英语的两个人可能就 football 的形状产生争论，但我们会认为这只是 verbal dispute。

那么形而上学争论如何可以和言语之争关联起来，有一个特别合适的例子：白马非马。就不多做解释了。

让我们再回到上面关于实在论反实在论之争上，这个争论是否是语词之争，首先要做的就是严格定义实在论。一个比方，我面前的电脑是独立于心灵存在的吗。实在论会主张是的，但是无论如何人们都会同意如果没有人类心灵的创造，自然界不会产生一台电脑，在这个意义上电脑的存在当然不独立于人类心灵。但这种非独立性，我们会直觉的认为它没有哲学的兴趣 (not of philosophical interest)，于是我们需要一种定义法排除这种考虑。除此之外，比如缸中之脑 BIV 也同意有一个独立于我们心灵的客观世界，只是这个世界和我们通常认为的非常不同，按照标准的定义它也属于 anti-realism，那么我们的定义也需要覆盖这种情况。诸如此类的考虑非常多，也因此关于 realism 和 anti-realism 的准确定义仍在争议中。

既然如此，当人们就实在论或反实在论进行争论时，他们的争论是否仅仅是因为他们使用了不同的定义，这就是问题所在。

一边主张，那些关于形而上学的争论不仅仅是语词上的，它们是一些关于世界、关于事实的实质的、深刻的争论，人们需要用类科学 (quasi-scientific) 方法来回答这些问题。这样一种观点从 Quine 到 David Lewis，是一直以来的主流观点，如今像 Ted Sider, Peter van Inwagen 也支持这一观点。它被称作 (meta)ontological realism。当然这一术语也有很多不同的争议，比如 Carrie Jenkins 'What is Ontological Realism' 2010 里介绍并讨论了 ontological realism 的三种不同定义之间的区分。

与之相对的是各种 ontological anti-realism。如今最常见的被称作 ontological deflationalism，这类观点的当代根源是 Carnap，问题中的 Hirsch 也属于这一支[3]。ontological deflationalism 也可以分为很多种，最极端的主张形而上学争论是 misguided，比如说维特根斯坦曾经表达过这样的观点(强调这并非唯一一种这种意见来源，逻辑实证主义或者 Rorty 的相对主义都支持这一极端主张)

For this is what disputes between idealists, solipsists and realists look like. The one party attacks the normal form of expression as if they were attacking an assertion; the others defend it, as if they were stating facts recognized by every reasonable human being. (＜Philosophical Investigations＞ §402

deflationalism 也有更温和的版本，比如主张形而上学争论确实是语词上的，但它并非是 trivial 的，或者说这些争论确实是严肃的 (serious) 尽管并非是实质的 (substantial)。

这里还有一个问题是关于 'verbal dispute' 的 verbal dispute，即究竟要如何严格定义什么是 verbal dispute，在什么情况下一个争论是 verbal，什么情况下是 substantial。这个问题也要比它看上去要困难得多。

除开 deflationalism, ontological anti-realism 还包括很多其他类别，比如主张形而上学的争论命题没有 determinate truth value，或者主张我们不可能知道这些(至少是其中一部分)争论的答案等等。

顺带一提，除开形而上学，在其他哲学领域中也有讨论那些争论是否是 verbal dispute 的讨论，比如 Daniel Greco 'Verbal Debates in Epistemology' 2015

关于这一争论，最推荐的读物当然是 David Chalmers, David Manley & Ryan Wasserman＜Metametaphysics：New Essays on the Foundations of Ontology＞2009，尤其是 David Manley 的那篇 introduction，对于这个问题的一个详细的 elaboration。这本论文集本身就是这一问题的一个里程碑。

Tuomas Tahko ＜An Introduction to Metametaphysics＞ 2015。

Carrie Jenkins 'What is Ontological Realism' 2010

Ricki Bliss & JTM Miller ＜The Routledge Handbook of Metametaphysics＞ 2021

参考文献：

[1] 需要注意一点是 common sense realism，有时也叫 direct realism，该主张除了 metaphysical realism 以外还有知觉 (perception) 方面的一些承诺。不过也有一些学者用 metaphysical realism 这一术语时已包含了这些承诺，在这种情况下这些术语就是 interchangeable，本文中并不如此使用。

[2] 尽管人们可能非常自然的认为 idealism 都是 metaphyical anti-realism，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参考 David Chalmers 'Idealism and MInd-Body Problem' 2019，当然这里也就涉及到那个"独立于心灵"的准确定义了。

[3] 值得一提的是，这里本身就有一个 verbal dispute，关于 ontological realism 的定义的。按照本回答中的定义，Hirsch 显然属于 ontological anti-realism，而比如 David Chalmers 就认为他属于 'lightweight realist'，因为 Chalmers 把 ontological realism 定义为 'ontological facts are objecti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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