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基础主义的理由
基础主义的主要论证是回溯论证。它是一种排除法。任取一个得到辩护的信念 B1,追问B1 的辩护来自何处。若 B1 不是基础信念,为其提供辩护只能是另一个信念 B2。然而,仅当 B2 是得到辩护的,它才能 为B1提供辩护。如果 B2 是基础信念,辩护的链条就会终止于 B2。若 B2 不是基础的,我们就还需要信念 B3。若 B3 也不是基础信念,就还需要第四个信念。除非能确保回溯终止于一个基础信念,否则我们就只有两种可能:回溯绕回到 B1 或无休止的进行下去。根据回溯论证,这些可能性是不可接受的。因此,如果存在得到辩护的信念,就一定存在基础信念。[49]
这一论证有很多弱点。首先,我们可能会想,替代基础主义的方案是否真的不可接受。在近来的文献中,我们实际上找到了一种详尽的辩护,证明无限主义是回溯问题的正确解答。[50]循环也不应该被草率地排除。问题还不在于因为p所以p这种简单的论证形式能否为信念 p提供辩护。当然,它确实不能。问题的根本在于,我们是否可以利用来自我们能力的东西,去表明信任我们的能力是合理的。这种循环是否与“因为 p 所以 p”这样的推理一样不可接受依然有争议。更何况,规避循环性有一定代价。体验基础主义者主张,知觉是一个辩护来源。因此他们必须回答J问题:为什么知觉是一个辩护来源?如上所述,如果想要回答这一问题,但又不承诺依赖性融贯主义所包含的那种循环,我们就必须在外在主义和一种粗暴的必然性之间做出选择。
回溯论证的第二个弱点是,它的结论表明,如果存在得到辩护的信念,就一定存在不从其他信念获取辩护的信念。但这一结论并没有说,如果存在得到辩护的信念,其辩护就一定独立于对任何其他信念的辩护。所以,即使回溯论证是合理的,它也仅仅表明,一定存在信念的基础性(doxastic basicality)。然而,依赖性融贯主义也允许信念的基础性。所以倒退论证只是通过反对信念融贯主义来支持体验基础主义。但它并没有告诉我们,为什么我们要偏好体验基础主义而非依赖性融贯主义。
蓝帽子案例可以支持体验基础主义。这些例子表明,假定知觉体验是一种辩护来源,是合理的。但它们不会在依赖性融贯主义和体验基础主义之间进行仲裁,因为这两种观点都基于知觉体验来解释为什么知觉信念可以得到辩护。
最后,对基础主义的支持往往来自于对融贯主义的反驳。一个主要的反驳是:融贯主义无法保证一个得到辩护的信念体系与实在相关联。这个有力的反驳源自一个事实:小说可以是完全融贯的。因此,为什么将一个信念系统的融贯性视为该系统中的信念趋向于真的理由呢?融贯主义者可以回应这种反驳:如果一个信念系统包含“我的许多信念来源于知觉体验”和“我的知觉经验是可靠的”的信念,她就有理由认为其信念体系使她接触了外部实在。这似乎是对与实在不接触反驳的一个有力回应。此外,在与实在接触的问题上,很难看出为什么基础主义本身应该比融贯主义更有利。“确保”与实在的接触是什么意思?如果基础主义者要求这种接触得到一种逻辑的保证,基础信念就一定是不可错的。这会使“与实在接触”成为相当昂贵的东西。鉴于这一代价,基础主义者可能会降低要求。根据另一种解释,我们仅仅要求与实在接触的可能性。但是,如果融贯主义者以某种方式解释了知觉的认识价值,他们就能像基础主义者一样满足这个要求。
由于可以用不同的方式来理解融贯主义,因此不太可能有什么反驳能够成功地驳倒所有可能的融贯主义。然而,信念的融贯主义似乎特别容易受到来自基础主义阵营的批评。其中一点我们已经考虑过了:信念的融贯主义似乎对信念持有者提出了过智化的要求。在处理日常事务时,我们通常不会费心去形成关于我们信念的解释融贯性或来源可靠性的信念。根据第二个反驳,信念的融贯主义失败了,因为它对知觉体验的认识相关性不敏感。基础主义可以论证如下。假设金正在观察一只迅速改变颜色的变色龙。刚才是蓝色的,现在是紫色的。金仍然认为它是蓝色的。她现在的信念是未被辩护的,因为变色龙看起来是紫色的,她却相信它是蓝色的。紧接着变色龙又变回了蓝色。现在金相信变色龙是蓝色的再次得到辩护,因为变色龙看起来又是蓝色的了。关键是,导致金的信念的辩护状态改变的唯一原因是变色龙在她眼中的样子。由于信念的融贯主义并没有通过自身将认识的相关性归于知觉体验,它就无法解释金的信念先得到辩护,又失去辩护,最后又得到辩护的原因。[51]
4.4 融贯主义的理由
反对基础主义的可行性,是捍卫融贯主义的一种典型策略。为了反对特权基础主义,融贯主义者找到一种他们认为对基础主义至关重要的认识特权,然后辩称:要么没有信念,要么鲜有信念能拥有这种特权。针对体验基础主义,人们也提出了不同的反对意见。一种批评是,知觉经验没有命题内容。因此,知觉信念和产生它的知觉体验之间只能是因果关系。但目前还不清楚这是否正确。当你看到帽子,你觉得它是蓝色的,难道你的视觉体验——它看起来是蓝色的——没有“帽子是蓝色的”命题内容吗?如果有内容,为什么不允许你的知觉体验发挥辩护的作用呢?[52]
另一种思路是:如果知觉经验有命题内容,这样就无法阻止辩护的回溯,因为它们自己就需要辩护。然而,这是一个奇怪的想法。在实际的认识实践中,我们从不要求别人对事物在他们的知觉体验中呈现的方式进行辩护。事实上,这样的要求看起来很荒谬。假设我问你:“你为什么认为帽子是蓝色的?”你回答:“因为在我看来它是蓝色的。”在这一点上,我可能会问一些更审慎的问题。例如,我可能会问:“为什么你认为‘它看起来是蓝色的’使你有理由相信‘它是蓝色的’?”或者我可能会问:“你相信它看起来是蓝色的,这难道不会错吗?” 但是,假设我现在问你:“为什么你认为‘帽子看起来是蓝色的’知觉体验是得到辩护的?”在回答这个问题时,你应该指责我误用了“辩护”这个词。我可能还会问你,当你头痛的时候,是什么使你的头痛得到辩护,或者当你鼻子痒的时候,是什么使你的鼻子痒得到辩护。你应该会说,后面这些问题如同我要求你为自己的知觉体验陈述一个辩护理由一样荒谬。[53]
因此,体验基础主义是不容易被推翻的。融贯主义者有什么理由反对它呢?为了找出体验基础主义的毛病,融贯主义者可以提出 J 问题:为什么知觉经验是一种辩护来源?如果基础主义者在回答 J 问题时诉诸保证知觉体验可靠性的证据,那么体验基础主义就变为依赖性融贯主义。为了避免这种结果,基础主义者不得不给出另一种答案。一种做法是采用认识的基础性概念,将“知觉是一种辩护来源”视为一种纯粹的必然性。这种观点是否站得住脚还不清楚。
5.知识和辩护的来源
产生信念的原因多种多样。其中也有如欲望、情感需求、歧视和偏见这样的心理因素。很明显,当信念源于它们时,即使信念是真的,也不能算作知识。真信念要算作知识,就必须来自我们有充分理由认为可靠的来源。这样的来源包括知觉、内省、记忆、推理和证言。我们对它们分别做一下简要地考察。
5.1 知觉
我们的知觉官能至少包括五种:视觉、触觉、听觉、嗅觉和味觉。必须区分两种知觉体验:一种是知觉到 p(例如,看到杯种有咖啡、尝到咖啡是甜的),从它能推出 p 为真;一种是对我们来说似乎是p,但p可能是假的。让我们将后一种体验称为知觉的似乎体验(perceptual seemings)。做出这种区分的原因是:知觉体验是可错的。世界并不总是像我们知觉体验中显现的那样。因此,我们需要一种指称“p似乎如此”的知觉体验方式,其中p可能为假。这就是引入知觉似乎体验的作用。所以有些知觉似乎体验p是知觉到p的情况,有些则不是。当你看来桌子上似乎有一杯咖啡,并且事实上也确实有时,这两种状态是一致的。但是,如果你产生了幻觉,觉得桌子上似乎有个杯子,你就只是在知觉上似乎体验到p而没有知觉到p。
当我们关注获得外部对象知识的知觉过程的心理本质时,就会产生一系列关于知觉的知识论问题。根据直接实在论,我们可以获得这样的知识,因为我们可以直接知觉到这样的对象。例如,当你在桌子上看到一个西红柿,你所知觉到的就是西红柿本身。根据间接实在论,我们通过知觉到其他事物(即表象或感觉予料)获得外部对象的知识。间接实在论者会说,当你看到并知道桌子上有个西红柿时,你真正看到的不是西红柿本身,而是一种类似西红柿的感觉予料或其他这样的东西。
直接实在论者和间接实在论者对知觉知识的结构持有不同的看法。间接实在论者会说,我们通过对表征外部对象的感觉予料的知觉获得外部对象的知觉知识。感觉予料有一种特殊的状态:我们直接知道它们的样子。所以间接实在论者认为,只要知觉知识是基础性的,它就是感觉予料和其他心理状态的知识。外部对象的知识是间接的:他们是来源于我们的感觉予料的知识。其基本观点是:我们拥有外部世界的间接知识,因为我们可以拥有自身心灵的基础性知识。相反,直接实在论者认为,知觉经验可以让你拥有外部对象的直接的、基础性知识。[54]
我们认为自己的知觉能力是可靠的。但是我们如何知道它们是可靠的呢?对于外在主义者,这可能并不是什么挑战。如果使用可靠的能力对于知识是充分的,且通过可靠的能力我们获得 “我们的能力是可靠的”的信念,我们就知道我们的能力是可靠的。但即使是外在主义者也可能想知道,如何通过论证来证明我们的知觉能力是可靠的。似乎唯有通过记忆(通过回忆它们在过去的功能是否良好)才能获得关于我们知觉能力可靠性的知识。但我是否应该相信我的记忆,认为我回忆起来的那些知觉成功的片段就是事实上知觉成功的片段?如果我有资格用“是”回答这些问题,那么首先,我必须有理由认为我的记忆和知觉经验是可靠的。由此,似乎没有非循环的方式去论证知觉能力的可靠性。[55]
5.2 内省
内省是一种检查自己当前心理内容的能力。通过内省,一个人可以知道自己目前的心理状态:是否口渴、疲倦、兴奋或沮丧。与知觉相比,内省似乎有一种特殊的地位。我们很容易看出知觉似乎体验的问题:桌子上看起来像一杯咖啡的东西,可能只是一个巧妙的全息图,在视觉上与真正的咖啡无法区分。但是,我可以在实际上没有头疼的情况下,内省到自己头疼吗?很难看出何以如此。因此,人们普遍认为内省对错误具有一种特殊的免疫力。但这意味着什么呢?
首先可以论证,当谈到内省时,表象与实在没有区别;因此,内省的似乎体验一定构成了其自身的成功。换言之,人们可以将内省视为确定性的来源。这就是说,p 的内省体验消除了任何可能怀疑 p 的理由。最后,通过检查对第一人称报告的反应方式,我们可以试着解释内省的特殊性:通常情况下,我们将这种报告视为一种特权。据此,内省是不可修正的:其产物不能被任何其他来源所纠正。无论我们如何解释内省所具有的免疫错误的特殊性,这种免疫是知觉所不具备的。因此,一些基础主义者认为,经验知识的基础可以由我们自己知觉体验的内省来提供,而不是由对独立于心灵的周遭事物的知觉来提供。
然而,与知觉相比,内省真的很特别吗?基础主义的批评者认为,内省并非绝对正确。难道人们不会把不愉快的瘙痒和疼痛混淆吗?难道我不会认为我面前的形状是圆,而实际上它对我来说有点像椭圆吗?如果内省确实有可能产生误导,那么我们就不清楚内省在何种意义上能够构成其自身的成功、提供确定性甚至是不可改正性。然而,如果一个人清楚地感到一阵阵头痛,那么很难想象他会弄错。至此,内省是一种神秘的能力。一方面,它似乎不是绝对可靠的;另一方面,在许多内省的具体情况下,它几乎不出错。[56]
内省被定义为一种获知自己当前心理内容的能力,这就留下一个问题:对此能力的不同运用在多大程度上是相似的?一些知识论学者认为,当我们将此能力用于感觉时,我们所做的事情非常不同于将此能力用于有意识的信念、意图或其他可合理评价的心理状态:他们声称,这种能力在我们自己有意识的、可合理评价的心理状态上的运用,在一定程度上是我们正处于这些状态的构成成分。为了支持这一说法,他们指出,我们有时对“你相信p吗?”这种形式问题的回答,是去考虑p 是否为真,通过整理心灵而不是通过查看心灵来报告有关p的信念。(见Moran 2001 and Boyle 2009对这一观点的辩护;对这一观点的反驳见Gertler 2011)。
5.3 记忆
记忆是保留过去所获的知识的能力。然而,人们记得的不一定是过去的事。它可以是一个当前的事实,比如一个人的电话号码,也可以是一个未来的事件,比如下次选举的日期。当然,记忆也会出错。并不是每一个好像记得p的体验都是正确的记得p。因此,我们应该区分,记得p(它能推出p为真)与似乎记得p(它不能推出p为真)。
什么使得似乎记忆是一种辩护来源呢?这是否是一个必然真理:如果某人似乎记得p,他就拥有对p的初步辩护?或者如融贯主义者所说,仅当人们有理由认为自己的记忆是可靠的,记忆才能成为一种辩护来源?还是像外在主义者所说,只有当记忆实际上是可靠的,它才可以作为辩护来源?另外,我们如何回应对过去知识的怀疑?对过去的似乎记忆并不能保证过去就是我们所认为的那样。我们认为我们存在的时间超过5分钟,但逻辑上有可能:整个世界是在5分钟前突然出现的,只不过我们倾向于有对更悠远的过去及其像化石这种提示可追溯到百万年前的事物的似乎记忆。我们似乎记得这个世界的历史比5 分钟更久远,但这并不能推出它确实如此。那么,为什么我们应该认为记忆是关于过去的知识来源呢?[57]
5.4 推理
有些信念得到辩护是独立于经验的。这种辩护是先验的。定义先验辩护的标准方式如下:
先验辩护
S 得到先验辩护地相信 p,当且仅当 S 对相信 p 的辩护不依赖任何经验。
当它们作为知识被持有时,以这种方式得到辩护的信念就属于先验知识。[58]
什么才是真正的经验?如果我们所说的“经验”单指知觉体验,那么基于内省或记忆体验的辩护就可以算作先验的。例如,我可以先验地知道我渴了,或者我今天早餐吃了什么。尽管“先验”一词有时被如此使用,其严格的用法要求先验辩护只能来自对理性的运用。根据这种用法,上述定义中的“经验”一词包括知觉体验、内省体验和记忆体验。按此狭义的理解,我所能获得的先验知识的典范是概念真理(如“所有的单身汉都是未婚的”),以及代数、几何和逻辑的真理。
非先验的辩护和知识被称为“后验的”或“经验的”。例如,如果狭义的理解“先验”,我渴不渴就是凭经验(基于内省经验)知道的,而我先验地知道12除以3等于4。
关于先验知识有几个重要的问题。首先,它真的存在吗?对先验性持怀疑态度的人否认其存在。他们并不是说我们没有代数、几何、逻辑和概念真理的知识。相反,他们声称所有这样的知识都是经验的。[59]
第二,如果先验辩护是可能的,它到底包含什么?是什么让“所有的单身汉都是未婚的”这样的信念得到辩护呢?它是对这个命题的真一种无中介的把握吗?还是对命题必然为真的把握?还是 “看出”(用“理性的眼睛”)或“直觉”到这个命题为真(或必然是真的)的纯粹理智状态?(参见Bengson 2015和Chudnoff 2013 对此观点的辩护)。或者如外在主义者所说,是我们识别出这个命题为真的认知过程的可靠性?
第三,如果存在先验知识,它的范围是什么?经验论者认为,先验知识仅限于分析性知识,由单凭概念为真的命题组成,从而并不传达关于世界的任何信息。真正传达世界信息的命题被称为综合命题。经验论者会说,综合命题的先验知识是不可能的。理性论者否认这一点。他们可能会诉诸如下命题,“如果一个球处处都是绿色的,那么它就没有黑点”,这个命题既是综合的,又是先验可知的(见Ichikawa和Jarvis 2009 和 Malmgren 2011 对这种得到先验辩护的判断内容的讨论;关于先验知识的文献,见 BonJour 1998, BonJour & Devitt 2005 [2013];Boghossian和Peacocke 2000;Casullo 2003;Jenkins 2008、2014;和 Devitt 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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