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谟论宗教（一）

1. 宗教哲学家和思辨无神论者

2. 经验主义、怀疑主义和上帝的观念

3. 宇宙论论证和上帝的必然存在

4. 设计的论证

5. 邪恶的问题

6. 奇迹

7. 不朽和未来状态

8.休谟的宗教谱系：宗教信仰的原因和动力

9. 宗教与道德

10.休谟是无神论者吗？

11.非宗教与休谟哲学的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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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宗教哲学家和思辨无神论者

对休谟宗教哲学的解释常常是在对其哲学意图的更一般解释的背景下进行的。从这个角度来看，从怀疑主义和自然主义的角度来看待休谟对宗教的看法并不罕见，这在他的第一部也是最雄心勃勃的哲学著作《人性论》（1739-40）中占有突出的地位。根据整个二十世纪大部分时间普遍存在的早期学术共识，休谟删除了该论文中几乎所有与宗教有关的材料，因为他急于避免冒犯宗教机构。在他后来的著作中，从《人类理解的探究》（1748）开始，休谟开始以更加实质性和直接的方式表达他对这一主题的看法。这在他的《自然宗教史》（1757年）和《关于自然宗教的对话》（1779年；死后出版）中达到了顶峰——这两本书都完全是关于宗教的。根据早期的学术解释，这些不同著作之间的联系在于，后来的宗教著作只是休谟在其早期著作中发展的怀疑论和自然主义原则的延伸和应用。

在最近的学术研究中，人们越来越认识到，早期的学术共识严重低估了休谟早期著作的非宗教内容和目标——尤其是在该论文中。此外，早期的共识很容易忽视 17 世纪和 18 世纪的神学争论和辩论如何构建和塑造休谟的整个哲学——而不仅仅是他的宗教哲学。换句话说，休谟的宗教哲学现在越来越被视为他整个哲学体系的组成部分，而不是早期关注和承诺的无关产物或延伸，缺乏任何特定的非宗教动机或方向。

在第一个探究（XII）最后一部分的开头段落中，休谟指出，他那个时代的核心哲学辩论是在“思辨无神论者”和“宗教哲学家”之间围绕上帝存在的问题展开的（欧盟） .149/12.1）。

这一观察强调，塑造休谟关于宗教主题的观点的核心争论不是经验主义/理性主义争论或其“英国”/“大陆”相关性（这种对早期现代哲学有影响力但误导性的方法是由十九世纪的德国学术界引入的）在康德认识论的“哥白尼革命”之后；见 Vanzo 2016），而是基督教信仰的哲学捍卫者与其信仰之间更根本的争论。 “无神论”反对者。正是这种宗教问题上的分歧对于理解休谟在其整个哲学著作中提出的立场和论点尤为重要。

在 17 世纪和 18 世纪初，英国哲学产生了两种强大但相互冲突的哲学观点。一方面，由于哲学与神学之间的联盟不断加深，这个时代被称为“英国神学的黄金时期”（Stephen 1962，66）。尤其是，此时许多神学家的主要关注点是表明可以为基本的基督教神学提供理性的防御——一种可以抵御怀疑主义和无神论的所有威胁的防御。这一传统的主要代表包括亨利·莫尔、拉尔夫·库德沃斯、约翰·洛克、塞缪尔·克拉克、乔治·伯克利和约瑟夫·巴特勒。 （莫尔和卡德沃斯都是剑桥柏拉图主义者。） 另一方面，与这一基督教传统相反，存在着一种怀疑论传统，其中最伟大的代表是托马斯·霍布斯。与霍布斯密切相关的是本尼迪克特·斯宾诺莎的著作，他的《神学政治论》（1670年）和《伦理学》（1677年）以更明确和激进的方式追求了许多霍布斯的主题，包括反教权主义、圣经批评、对奇迹的怀疑论、唯物主义和必然主义（参见 Israel 2001）。这一时期几乎所有基本基督教神学的捍卫者的论点都针对霍布斯和斯宾诺莎的“无神论”学说。

这一时期“无神论”或非宗教思想的另一个重要动机来源是皮浪的怀疑论哲学，如塞克斯图斯·经验派（Sextus Empiricus）的著作中所呈现的那样。皮埃尔·贝尔在他颇具影响力的《历史与批判词典》（169​​7 年，第 2 版，1702 年）中描述了皮浪主义的重要性，我们知道年轻的休谟曾仔细阅读过这部著作。贝尔在他关于“皮浪”的文章中指出，虽然“自然科学”和“国家”没有理由害怕皮浪主义，但对于“神圣科学”（即神学）和“宗教”来说，情况却有所不同。他说，需要“确定性”，因此当受到皮浪式怀疑主义时就会“崩溃”（Bayle，Dictionary，Note B；第 195 页）。

贝尔自己认为哲学和神学应该截然分开，理由是神学教义不能用理性来捍卫，因此只关乎信仰，这使他的著作受到了无神论的怀疑。总的来说，休谟的前辈和同时代人普遍将怀疑论与无神论紧密联系在一起。 （休谟的著作在不同的地方提到了这一点。参见，例如，MEM，第二节，40；和：D，简介。）

17 世纪末，与反对霍布斯、斯宾诺莎及其追随者的无神论战争有关的一个重大发展是 1691 年建立的波义耳讲座。这些讲座由杰出的科学家罗伯特·波义耳创立，旨在捍卫反对“臭名昭著的异教徒”，特别是无神论者的基本基督教神学（见 MacIntosh 2006）——这个项目与半个世纪前概述的项目有相当大的重叠笛卡尔在《第一哲学沉思录》的题献信中（1641）。到了 18 世纪初期，波义耳的演讲已成为宗教哲学家（其中牛顿派尤为重要和有影响力）和思辨无神论者之间争论的焦点。波义耳讲师中最有影响力的是塞缪尔·克拉克（Samuel Clarke），他是牛顿的密友，被广泛认为是牛顿哲学和神学最有能力的捍卫者。克拉克的波义耳讲座于 1704 年出版，题为《上帝的存在和属性的论证》，提出了宇宙论论证（或当时称为“先验论证”）的详尽版本，这种论证当时非常流行，约翰·洛克（John Locke）的《人类理解论文》（169​​0）等有影响力的书籍中对此进行了概述。洛克和克拉克认为宇宙论论证能够以数学确定性证明上帝的存在。克拉克的这一论点版本在整个 18 世纪上半叶享有相当高的威望，并得到了当时几位享有盛誉的苏格兰哲学家的大力支持。除了宇宙论之外，设计论也得到了当时宗教哲学家和科学家的广泛认可，其中包括牛顿本人。休谟的哲学著作特别关注对这两个所谓上帝存在的证据的质疑。

休谟的苏格兰同时代人积极参与了英国“宗教哲学家”和“思辨无神论者”之间的普遍辩论。克拉克启发的宇宙论论证的著名苏格兰捍卫者包括安德鲁·巴克斯特（Andrew Baxter），设计论论证的著名苏格兰捍卫者包括牛顿主义者乔治·切恩（George Cheyne）和科林·麦克劳林（Colin Maclaurin）。毫无疑问，休谟非常了解这些数字。 1720 年代，他是爱丁堡大学的一名学生，麦克劳林是该大学的教授，年轻时他住在苏格兰边境地区，巴克斯特在那里活跃。

在休谟自己的一生中，他的哲学被苏格兰、英格兰和欧洲大陆的批评家广泛认为是“无神论”，并且普遍敌视宗教，这不仅是因为《对话录》等晚期著作，还因为休谟的早期著作，包括《论》。休谟学术界最近最重要的发展之一就是恢复了这一早期观点。

2. 经验主义、怀疑主义和上帝的观念

理解休谟的有神论观点的一个很好的起点是他的经验主义。经验主义对我们对上帝的认识产生怀疑性结论的潜力在霍布斯的著作中已经很明显，霍布斯的著作也包含了关于人类知识基础的类似经验主义原则。霍布斯在这个问题上的立场最引人注目的方面是他声称我们对具有无限属性的上帝没有明确的想法。

无论我们想象什么，都是有限的。因此，不存在任何我们称之为无限的想法或概念。没有人能够在他的脑海中拥有无限巨大的形象，也无法想象无限的速度，无限的时间，无限的力量，或无限的力量……因此，上帝的名字被使用，不是为了让我们想象他（因为他是不可理解的，他的伟大和力量是难以想象的），但我们可以尊敬他。也因为无论……我们所设想的是什么，都首先被感觉所感知，无论是一次全部还是部分，一个人不可能有代表任何不受感觉支配的事物的思想……（霍布斯，利维坦，3.12）

与这一观点相一致，霍布斯提供了一种极简主义的、消极的神学。根据霍布斯的说法，我们对上帝的看法就像盲人对火的看法一样。盲人对“火是什么样的东西”缺乏任何积极的概念，只知道火“在某种程度上”“温暖了他”；类似地，我们对具有无限属性的上帝缺乏任何积极的观念，并且仅将“上帝”理解为世界的原因（Hobbes，Citizen，15.14；Leviathan，31.15）。将更多积极属性归因于上帝的尝试被视为拟人论而被拒绝（霍布斯，人性，11.3；利维坦，31.25-28；公民，15.14）。显然，霍布斯运用他的经验主义原则来强调“我们幻想的狭隘界限”，将具有无限属性的上帝的知识置于人类理解的范围之外。

有神论者对霍布斯对上帝观念的经验主义怀疑做出了三个基本选择。其一是拒绝他关于我们所有观念起源的经验主义原则，并认为我们对上帝的观念要么是天生的，要么是源自理性。另一种选择是接受关于我们思想起源的经验主义，但否认这对我们对上帝的认识有任何怀疑的影响。这就是洛克在他的《关于人类理解的论文》中所采取的路线，其中认为我们对上帝的看法是一个复杂的想法，是通过增强通过反思我们思想运作的经验而获得的简单想法而得出的。第三种选择，受到天主教和正统新教的青睐，是允许观念的经验起源，但接着说，受造物属性的观念可以类推地应用于上帝，基于假定的相似程度或相似性。上帝与受造物之间的相似性。爱尔兰神学家彼得·布朗（Peter Browne）等人在《通过与自然和人类事物的类比来构想的神圣和超自然事物》（1733）中采取了这条路线。这个关于我们上帝观念的问题是整个 18 世纪初神学辩论的基础，因为它涉及各个“宗教哲学家”流派。在此期间，自由思想批评家（例如托兰和柯林斯）利用这些困难，按照霍布斯的思路，认为我们对上帝没有清晰的概念。休谟关于我们思想的起源和本质的观点应该参考这场争论来考虑。

休谟在该论文中的整个经验主义纲领的基础是他的“复制原则”或主张“我们所有的想法或弱知觉都源自我们的印象或强烈知觉，并且我们永远无法思考任何事物”。这是我们没有亲眼所见，也没有在我们的脑海中感受到的”（TA，16-7/647）。休谟接着指出，这一“发现”对于“解决所有有关思想的争议”具有相当重要的意义。他继续说道，“每当任何想法模棱两可时”，我们总是“诉诸印象，这必须使它变得清晰和精确”（TA，7/648）。休谟建议，如果我们怀疑“任何哲学术语都没有附加任何想法”，我们总是可以问“假装的想法是从什么印象中衍生出来的？” (TA, 7/648–9) 如果无法产生印象，我们就必须得出“这个词完全无关紧要”的结论(TA, 7/ 648)。

鉴于复制原理在休谟哲学体系中的突出地位，以及它与有关我们上帝观念的争论的明显相关性，令人惊讶的是，休谟在《论》中几乎没有提到我们对上帝的观念，更不用说提供任何详细的描述了。这个想法的本质和起源。然而，如果由此得出结论认为神学问题与我们对上帝的看法无关，那就错了。相反，面对正在进行的辩论及其与休谟哲学在该论文中的明显相关性，忽略这个主题可能是暗示（强烈）怀疑信息的一种方式。

在《探究》中，休谟对上帝观念的起源提供了洛克式的解释，他说：“上帝的观念意味着无限聪明、智慧和善良的存在，它源于对我们自己心灵运作的反思。 ，并无限制地增强善良和智慧的品质”（EU，2.6/19；和 cp. TA，26/656；EU，7.25/72）。在这里，我们对上帝的看法被视为复杂的，并且源自基于对我们自己思想运作的反思的简单想法，我们“无限地增强”。然而，如果我们只从表面上看这个说法，我们就会被误导。

因为，首先，我们从休谟的私人信件中得知，他认为上帝的观念是有问题的，他在 1743 年（即在《论文》和《探究》出版之间的时期）写信给威廉·缪尔，认为上帝不是”任何激情或感情”或“感官或想象力”以及“很少的理解力”的对象，因此上帝“对我们来说是未知的”，并且不能“激发我们的任何情感”（LET，I，51/#21）。休谟继续认识到，“狂热分子”将上帝扭曲为“与他们自己相似，并通过这种方式使他更容易被理解”，但他指出，这是对上帝观念的退化。这种对上帝观念的理解显然更像是霍布斯式的而不是洛克式的。

其次，在《探究十一》中，休谟根​​据这个世界的设计证据，对我们关于上帝的本质和属性的“猜想”提出了批评。在这一节中，休谟强调了这一点，即上帝的存在与人性“如此不同，而且如此优越”，以至于我们无法对他的本性和属性形成任何清晰或明确的想法，更不用说基于我们自己的品质和属性的想法了。特征。

我们只能通过他的作品来认识神，他是宇宙中的一个单一存在，不被任何物种或属所理解，从他经验到的属性或品质，我们可以通过类比推断出他的任何属性或品质……（欧盟，11.26 / 144）

在后来的一段话中，休谟继续说道，上帝是“一个如此遥远和难以理解的存在，他与宇宙中任何其他存在的相似性远不如太阳与蜡锥的相似度，并且他只能通过一些微弱的痕迹来发现自己”或轮廓，除此之外我们无权赋予他任何属性或完美性”（EU，11.27 / 145-6 - 我的重点）。显然，休谟深思熟虑的观点是，就我们对上帝的观念而言，我们缺乏可以作为这一观念起源的相关印象。

第三，在《对话录X》中，休谟甚至更激进地继续论证，受造物属性与上帝的假定属性之间的类比不仅是微弱的，而且鉴于有神论者相信上帝在世界上允许存在的邪恶，这种类比完全站不住脚。 。因为既然“人和动物都不幸福”，那么全能的上帝必然“不希望他们幸福”，在这种情况下，上帝的“仁慈和怜悯”就不能以任何有意义的方式说与“仁慈”相似或相似。和人的怜悯”（对话录，X，23）。

由此可见，休谟与霍布斯的观点基本一致，即就我们对上帝的观念而言，我们的困境与一个试图形成火的观念的盲人的困境非常相似。

3. 宇宙论论证和上帝的必然存在

卢克莱修的《宇宙的本质》——这是无神论体系最伟大的经典陈述——认为物质不可能被创造，因此它必定是永恒的、非被创造的。这一论点的基础是一般因果原则：“没有什么可以从无中产生”[Ex nihilo, nihil fit]。在 17 世纪末和 18 世纪初，这一原则被用来反对卢克莱修等思想家及其现代哲学家的伊壁鸠鲁无神论。同行。更具体地说，“没有什么可以从无到有”这一原则被用来作为因果推理的两个派生原则的基础。第一个是因果格言：任何事物的存在都必须有其存在的原因或基础。第二个原则是因果充分性或原因的顺序：任何原因都不能产生或产生其本身不具备的完美或卓越。这两个（派生的）因果原理被卡德沃斯、洛克和克拉克等宗教哲学家用作他们自己的宇宙论论证版本的哲学基础。休谟认为，这一论点的因果基础太弱，无法支持其哲学分量。

休谟对宇宙论论证最明确的攻击出现在他的对话录的第九部分中。在这种情况下，他特别提到了克拉克，并将他的论点浓缩成几句话：

任何事物的存在都必须有其存在的原因或理由；任何事物绝对不可能产生自身，或者成为其自身存在的原因。因此，在从结果到原因的过程中，我们要么继续追踪无限的连续性，根本没有任何最终原因，要么最终必须求助于某种必然存在的最终原因……（D，9.3/ 188——休谟的强调）

该论点认为，在没有任何最终原因的情况下，不可能存在无限连续的因果关系，因为这无法为整个系列或因果链提供任何原因或理由。也就是说，我们需要解释“为什么这种特定的原因连续性从永恒存在，而不是任何其他连续性，或者根本没有连续性”。显然，这个系列不可能凭空产生。因此，我们可以得出结论，宇宙一定是从某个“必然存在的存在”产生的，这个存在本身就带有其存在的理由；如果没有明确的矛盾，就不能认为谁不存在。” （D，9.3/189）。这个必然存在的存在就是上帝。

对于这个论证来说，证明必然存在的存在不可能是（非智能的、不活跃的）物质也很重要。正如休谟所解释的那样，克拉克的论点是基于物质的偶然性和世界的特定形式。

据说，“任何物质粒子都可能被湮灭；任何形式都可以被设想改变。”因此，这种消灭或改变并非不可能。 （D，9.7/190）

克拉克提供的另一个论证（休谟在《对话录》中没有提到）表明物质不可能是“最终的和原始的存在”，如果物质是第一个，我们就无法解释世界上运动和智能的起源。 ，本来的自有存在。克拉克得出这一结论所依据的基本原理再次是“没有任何事物是从无到有”。在这种情况下，该原则被解释为暗示“按照因果顺序，原因必须总是比结果更优秀”。 [Clarke, Demonstration, 38] 因此，“任何结果都不可能具有完美的原因”。基于这一原则——因果充分性原则——克拉克和其他志同道合的思想家坚持认为，物质和运动不能产生思想和智能，这一点是明确无疑的。因此，原始的、自我存在的存在必定是一个有智慧的、非物质的存在。他们声称，相反的假设显然是自相矛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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