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谟论宗教（四）

根据休谟的说法，“奇迹是对自然法则的违反”（EU，11.12/114）。更具体地说，它是“神灵的特定意志或某种无形代理人的介入而对自然法的违反”（EU，11.12n/115n）。根据定义，奇迹可能会在没有任何人观察到的情况下发生（即，它可能是完全未知的）。休谟的附加条件是奇迹不仅违反自然法，而且需要上帝（或某种“看不见的代理人”）的直接活动，这是一个重要的条件。由此可见，我们不能仅通过证明自然法则被违反来确定奇迹的发生，因为这可能只是偶然或反复无常的事件（EU，8.25/96；cp.T，1.3.13.33/ 171）。然而，休谟对奇迹的批判的关键问题是，我们是否有理由根据证据相信自然法已被违反。休谟的论点得出这样的结论：我们永远没有理由相信传递给我们的奇迹报告。

正如休谟所解释的，自然法则涉及事件的统一规律。我们根据事件或物体不断结合的经验来发现自然法则。休谟提供的一个明显的例子是“所有人都必须死亡”（EU，11.12/114）。因此，“死人复活”将是“一个奇迹”，因为我们有“一致的经验”来反对这种说法（EU，11.12/115）。休谟说，当我们拥有一致的经验来证实这种规律的存在时，我们就拥有了“从事实的本质出发的直接而充分的证据，反对奇迹的存在”（EU，11.12/115）。休谟在这里想要指出的一点是，我们判断奇迹是否发生的“最终标准”比其他声称证实某种不寻常或意外事件的报告要高得多。例如，一个身体健康的人突然死亡就不足为奇了。尽管此类事件不太可能发生，但有时确实会发生。然而，在奇迹的情况下，我们被要求相信一些与所有其他经验和观察相反的事情（例如，从死里复活）。奇迹必须是独特的（或几乎独特的）事件，否则它们就属于“自然的共同过程”，无论该事件多么罕见和不寻常。

鉴于这种对奇迹的描述被理解为违反自然法则，我们应该如何评估奇迹已经发生的说法？为此，休谟所依赖的原则是，一个理性的人“将他的信念与证据相称”（EU，11.4/110）。就奇迹而言，我们需要权衡的相关证据来自两个不同的来源，必须相互平衡。一方面，存在事件目击者的可信度问题。也就是说，我们需要问我们是否可以相信报告相关事件发生的个人的真实性和判断力。另一方面，存在事实本身的可信度问题（即发生了违反自然法的行为）。显然，在这两种考虑因素之间存在某种对立的情况下，理性的人会相信有更强有力的证据支持的观点。

休谟声称，如果我们遵循这个程序，我们必须得出这样的结论：“任何奇迹的证据都不等于概率，更不用说证明了；”而且，即使假设它相当于一个证据，也会受到另一个证据的反对……” （欧盟，11.35/127）。休谟通过两个相关的举措确立了这一普遍观点。反对奇迹发生的证据必须始终构成完整的证据——因为我们有统一的人类经验来支持自然法则（EU，11.12/115）。由此可知：

没有任何证词足以证实奇迹，除非证词是这样一种证词，即其虚假性比它努力证实的事实更神奇；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争论也会相互破坏……（EU，11.13 / 116）

给予奇迹报告任何可信度的唯一基础——因为就其性质而言，它们是完全不可能的——是给予事件目击者的性格和权威以分量和可信度。然而，即使在最佳情况下，即证人及其报告的可信度被认为是毫无疑问且完全可靠的，我们也面临着同样相反的证据——“反证据”。

到目前为止，休谟的论点假设支持奇迹的证词“相当于完整的证据”并且是完全可靠的。然而，休谟认为，事实是这种让步“过于自由”。如果我们考虑奇迹报告通常发生的具体情况和条件，以及它们的来源，休谟认为我们将不得不得出结论，支持主要宗教所依赖的实际历史奇迹的证词还远远不够。来自可靠。我们判断证词可靠性的相关标准（即在日常生活中——包括法律和历史，以及宗教）涉及几个不同的考虑因素。休谟提到了关于证词可靠性的四类考虑因素。当我们对这些因素给予应有的重视时，每一个因素都可能会降低证词的可信度。

第一类涉及事件的目击者。显然，当有更多目击者证明事件时，事件的可信度就会增加。我们还需要了解证人的性格和能力。如果他们受过教育、明智且具有批判性，我们会比他们无知且容易上当受骗时更容易相信他们。休谟提到的第二类考虑因素是，人性中存在普遍的心理弱点，即我们想要相信会产生惊讶和惊奇感觉的事件，因为这些是“令人愉快的情绪”（EU，11.16/117）。

由于信念对于激发我们的激情几乎是绝对必要的，因此反过来，激情也非常有利于信念……钦佩和惊讶与其他激情具有相同的效果;因此我们可以观察到，在庸俗的人中，庸医和投影家由于他们的宏伟的自负，比他们保持节制的范围更容易受到信任。第一个惊讶自然伴随着他们神奇的关系，蔓延到整个灵魂，因此使这样的想法变得生动活泼：它类似于我们从经验中得出的推论。 （T，1.3.10.4 / 120）

这种自然倾向导致轻信并“抑制理解”（EU，11.17/117-8；T，1.3.9.12/113）。 “对奇迹的热爱”常常与“宗教精神”结合在一起，宗教徒“怀着世界上最好的意图，为了促进如此神圣的事业”，更容易被信仰所吸引（EU，11.17/ 117-8）。休谟还指出，各个时代都曾说过谎言，而谎言的频繁重复会促进信仰（T，1.3.9.19 / 117；cp. T，1.3.5.6 / 86）。更一般地说，习俗和教育影响信仰，并且在许多情况下“根深蒂固，我们不可能通过所有理性和经验的力量来根除它们”（T，1.3.9.17 / 116）。休谟提到的第三个因素是影响轻信的可变历史和社会条件。尽管普遍存在轻信倾向，但休谟指出，奇迹和超自然事件“主要在无知和野蛮的国家中大量存在”（EU，11.20 / 119）。最后，考虑到来自敌对宗教的奇迹报告往往会降低所有宗教的权威和可信度，奇迹报告的权威性也被削弱了（EU，11.24 / 121-2）。重视这些不同的考虑因素的结果是，实际历史奇迹主张的可信度被彻底降低。休谟认为，已经没有机会支持他们了。

休谟对奇迹的看法受到了来自不同角度的批评。一些批评家声称，休谟在提出奇迹与统一经验相冲突时，只是从一开始就假设奇迹发生的概率为零（参见 Johnson 1999 和 Earman 2003）。对此有人指出，休谟关心的不是奇迹是否发生的事实问题，而是相信奇迹报告是否合理的认知问题（例如，参见 Fogelin 2003）更有问题的批评路线是声称休谟否认奇迹发生的可能性。就目前情况而言，这歪曲了他的观点。根据休谟的说法，奇迹是完全可能的，因为暗示违反自然法则并不存在荒谬或矛盾——这至少是可以想象的。休谟也不否认罕见、不寻常、令人惊讶和奇妙的事件确实发生过。甚至在某些情况下，根据证词可以合理地相信此类异常事件（EU，11.36 /127-8）。此外，休谟还认识到，经常会发生意外且我们不知道其原因的事件（EU，8.12-4 / 86-7）。然而，这些考虑都没有表明自然法则实际上被违反了。相反，我们的经验表明，当“非常规、非常”事件确实发生时，仔细检查和调查通常会发现相关的“隐藏”或“隐蔽”的原因。在这种情况下，只有无知和庸俗的人才会得出结论：自然法则被违反了，或者奇迹已经发生了。正是在这个意义上，休谟认为奇迹不会发生。休谟认为，通过这种方式，经验的证据向我们表明，自然是统一且有规律的。当事实似乎并非如此时，随后的经验和更仔细的调查表明，这只是人类无知和轻信的标志，而不是任何（难以理解的）神圣活动的标志。

评估休谟对奇迹的批评真正重要的是要记住，他的主要目的是质疑实际的历史奇迹主张，这些主张应该为主要的既定宗教（最明显的是基督教）提供权威和可信度。从这个角度来看，核心问题不在于休谟声称任何奇迹主张在道德上不可能被确立为确定的（即“被证明”）是否正确，而在于他声称历史奇迹主张支持的观点是否正确。基督教等主要宗教都通过了这一标准。休谟的判断是，当我们权衡相关证据并相应地衡量我们的信念时，我们会发现这些主张在理性上是难以置信的。

7. 不朽和未来状态

根据与休谟同时代的一位有影响力的约瑟夫·巴特勒的说法，我们可能会问的最重要的问题是我们是否要生活在未来的状态。巴特勒认为，未来奖赏和惩罚的学说是宗教的基础，对其对人类生活和行为的实际影响至关重要。这种关于未来奖赏和惩罚学说重要性的观点被当时几乎所有主要神学家所接受（当然，今天的宗教思想家仍然广泛接受）。显然，灵魂不朽是这一学说的重要组成部分。对于休谟的同时代人来说，灵魂不朽的证据通常取决于灵魂是非物质的。

有两个“形而上学”论点旨在确立休谟特别关注的灵魂的非物质性。第一个论点起源于柏拉图式，认为心灵是简单的、单一的、不可分割的，而物质是复合的、无限可分的。根据这一论点，由此可见，心灵与物质不同，只有非物质的存在或实体才有思想和意识。此外，由于非物质心灵是简单且不可分割的，因此它们无法被破坏并继续永恒存在（除非被神圣力量消灭）。第二个相关的论点是物质和运动不可能产生思想和意识。为了使这成为可能，我们必须假设一个原因可以产生具有它所缺乏的完美性的结果。这又是假设某物可以由无而生，这是荒谬和矛盾的。

休谟拒绝接受这些关于灵魂非物质性和不朽的形而上学论证。他的反驳首先在论文 1.4.5-6 中提出，后来更简短地在他的文章《论灵魂的不朽》中提出。 （这篇文章可能包含最初打算在论文中发表但被撤回的材料。）关于思想和意识必须属于或固有于非物质实体的建议，休谟反对我们不知道任何非物质实体。或物质。

但正如形而上学告诉我们的那样，物质的概念是完全混乱和不完美的，我们对任何物质都没有其他的想法，除了作为特定品质的集合，内在未知的东西。因此，物质和精神本质上都是同样未知的。我们无法确定其中一个或另一个具有哪些品质。 （ESY，591）

根据休谟的观点，重要且易于理解的问题不是思想的实质问题，而是关于我们感知的原因的问题（T，1.4.5.29/246f）。关于这个问题，休谟引用了他的一般因果格言“任何事物都可能产生任何事物”，以先验地证明物质可能是思想的原因（T，1.4.5.30 / 247）。此外，休谟认为，经验告诉我们，物质和运动之间确实存在着恒定的联系，另一方面，思想和意识之间确实存在着恒定的联系。那么，显然，只要我们对世界上存在的因果关系有任何想法，我们就必须得出结论：思想和意识确实可以从物质和运动中产生（正如唯物主义者所认为的那样）。休谟在他关于“不朽”的文章中扩展了这些观点，认为经验的证据告诉我们，思想和意识取决于我们身体的存在，因此，身体的死亡也必然意味着心灵的死亡（ESY，596；cp .D，6.5/171）。

除了休谟针对灵魂的非物质性和不朽性提出的怀疑论之外，他还提出了关于未来奖赏和惩罚学说的怀疑论。正如我们已经指出的，在第一项调查的第十一节中，休谟认为，我们没有充分的证据（从这个世界的“当前现象”得出），表明未来的国家将纠正这个世界的不公正现象。休谟给“宗教主义者”带来了以下困难：

这个世界上有分配正义的标志吗？如果你的回答是肯定的，我的结论是，既然正义在这里发挥了作用，它就得到了满足。如果你的回答是否定的，我的结论是，你就没有理由将我们意义上的正义归于诸神。如果你在肯定和否定之间持有一个中间立场，那么众神的正义目前只是部分地发挥了作用，但还没有充分发挥作用；我的回答是，你没有理由给予它任何特定的程度，但只要你认为它目前发挥作用即可。 （EU，11.22 / 141–2 — 休谟的强调）

在该论文中，休谟提出了另一组反对未来国家学说的论点。在这种背景下，他认为，任何关于未来状态生活的想法或信念都太微弱和无力，无法对我们的激情和行为产生任何实际影响。

未来的状态离我们的理解是如此遥远，而且我们对身体消解后我们将以何种方式存在的概念是如此模糊，以至于我们可以发明的所有理由，无论其本身多么有力，无论教育给予多少帮助，都永远无法用缓慢的想象力来克服这个困难，或者赋予这个想法足够的权威和力量。 （T，1.3.9.13 / 114）

休谟说，一般来说，今生与未来状态之间缺乏相似性会破坏信仰，因此对我们的激情和行为几乎没有影响。休谟声称“很少有人以真实且既定的判断相信灵魂不朽”（T，1.3.9.14 / 114-5）。这方面的证据是，我们的行为通常是着眼于今生的快乐和痛苦、奖赏和惩罚，而不是未来的状态（T，1.3.9.14 / 115；cp.D，12.13/220–01） ）。

休谟进一步补充了一系列与未来奖赏和惩罚学说的道德有害方面有关的反对意见。在他看来提出的几个论点中，有四点是极其重要的。首先，休谟问，什么未来状态中惩罚的目的或意义是什么？在今生，我们认为惩罚不仅必须是应得的，而且还必须实现一些相关的社会目的或价值（例如，有助于社会的稳定与和平）。当我们离开这个世界时，这些目标就被拿走了，惩罚就变得毫无意义的报应（ESY，594）。这意味着没有任何进一步意义或目的的惩罚只是缺乏任何正当理由的报复。其次，休谟询问上帝根据什么来决定我们的优点和缺点的程度。人间功过的标准，取决于我们的道德情操、苦乐感。我们是否可以假设上帝也有人类的这种激情和感情？ (ESY, 594,595; cp. LET, I, 40 [16];：D, 3.13/156) 第三，永恒诅咒的学说显然涉及过度的惩罚——即使是对最严重的犯罪。最后，天堂和地狱之间的划分假定了“两种截然不同的人，好人和坏人。但人类的大部分人都徘徊在罪恶与美德之间。” （ESY，594）

休谟对于未来国家学说的立场是明确的。从各个角度来看，这一学说都被认为是不合理的。它依赖于关于心灵（灵魂）本质的形而上学假设，这些假设在哲学上是不令人信服的，涉及一些晦涩的想法，这些想法显然与我们关于身心关系的日常经验和观察不一致。它还依赖于关于上帝的良善和正义的假设，而这些假设缺乏任何充分的哲学依据。此外，由于休谟认为这一学说所涉及的思想和论点晦涩难懂，缺乏说服力，我们发现，在实践中，该学说对指导人类行为几乎没有影响。最后，休谟认为这一学说不仅在哲学上有缺陷，在心理上也很脆弱，而且它所依赖的道德原则既不公正又腐败。

8.休谟的宗教谱系：宗教信仰的原因和动力

1757年，休谟出版了《宗教自然史》，该书旨在识别和解释宗教信仰的起源和演变。该项目遵循了卢克莱修、霍布斯和斯宾诺莎等许多其他思想家已经制定的调查和批评路线。休谟在这部作品中的主要目标是表明，宗教信仰的起源和基础并不取决于任何形式的理性或哲学论证，而是取决于反映我们弱点、脆弱性和局限性（即恐惧和无知）的人性方面。与这一点相关，休谟还想表明，塑造和构建宗教信仰的人性和心理的基本力量是相互冲突的，因此，宗教信仰本质上是不稳定和可变的。在论证这些观点时，休谟直接挑战了一种相反的观点，这种观点在他自己的正统同时代人中广泛持有。根据这一观点（例如，克林提斯提出的观点），上帝存在的证据是如此明显，以至于没有人真诚地怀疑它。对世界有一位智慧的、无形的创造者和统治者的信仰是一种根植于理性并得到理性支持的普遍信仰。从这个角度来看，没有人真诚地接受“思辨无神论”。休谟对宗教的“自然主义”态度旨在质疑这些有神论的主张和假设。

根据休谟的说法，世界上各种宗教的共同点是相信世界上存在一种无形的智能力量（NHR，Intro，4.1）。尽管存在“相信无形的智能力量的普遍倾向”（NHR，15.5），但即使是这种有限的宗教信仰也不是完全普遍的或任何形式的“原始本能”。休谟还指出，这种最普遍的宗教不应与“真正的有神论”相混淆。真正的有神论涉及一套更具体的信仰：只有一个神，神是世界的无形的、有智慧的创造者和统治者（NHR，4.2）。休谟在《宗教自然史》中的几个不同背景下表明，设计的论证——基于我们对世界上的美和秩序的观察——是真正有神论的令人信服且合理的基础（NHR，简介，6.1，15.1）。然而，尽管披着正统的面纱，他在整部著作中的目标是表明，正如我们在世界上发现的那样，真正的有神论的实际基础并不依赖于任何形式的推理或论证。真正有神论的真正根源可以在最初产生多神论的心理动力中被发现。塑造多神论的相同（非理性）力量可以解释有神论的兴起以及我们在其中发现的不稳定性和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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